我:“对对。江南的湖,即使看到尽头,仍在人间。它的限度决定了它的人伦意味。它仿佛是在体制框架之内的隐淡、自省和释然。”
森:“而西方传统文化中都有对海的描绘,因为西方人崇尚自由和独立。”
我:“但是即使是相同的大山、海洋,在不同的地域文化中也显现出不同的视像形态。西方文化中的大山显得崇高,中国文化中的大山显得稳固;西方文化中的海洋显得动荡,中国文化中的海洋比较舒缓。”
森:“嗯。这是不同的文化在人们内心影响的结果。”
我:“我还发现一个问题。中国是一个临海国家,但为什么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水,除了描绘湖水外,还描绘长江三峡的险峻和黄河的澎湃,却少有大海的惊涛骇浪?”
森:“这在某种角度看是中国人性格的封闭,他们人生的终极信仰只在人伦的框架之内张扬,比如仕途、忠君等。”
我:“哦,对啊。他们人生不得志时,要么到温柔的湖边内向地释放一下,要么到大江大河边外向地激愤一下。”
森:“苏东坡笔下的赤壁肯定是在某条江边,他写的‘惊涛拍岸’只是夸张的想像,是他被流放时郁闷心情的释放。那里又不是海边,赤壁哪能‘卷起千堆雪’呀?”
我:“呵呵,是的是的,真有意思!”
第二天,我们坐车去探访西塘古镇。
从外围看起来,西塘古镇像一座迷宫,我们不知道该从哪条小弄进去,小弄又狭窄得只通一辆三轮车。我们就坐三轮车进去。车夫看见小弄那头有一辆三轮车过来,远远地就喊停,那三轮车就停在拐角处。可两辆三轮车在拐角处交会时,轮子还是卡在了一起,费了点周折才解开来,可想而知那小弄有多狭。
进入古镇一看,石板街也很窄,木结构的低矮楼房密密匝匝地连成一排,对街的人家近距离地互视。我们找到石皮巷,据说这是中国最狭的小巷。走进去仅通一人,两旁陈年的灰墙高高地耸起,感觉压抑而逼仄,我们连忙走出来。
我:“你说江南古镇的街巷为什么建得这么狭窄?楼房为什么这样密集?在古代建造这样的民居不是出于土地资源稀缺之虞吧?”
森:“不是。这是因为中国古代习惯于以人口的密集来表达社会文明,宋朝的《清明上河图》就是典型的例子,熙熙攘攘的,一派繁华的景观。”
我:“但我觉得中国人喜欢群居,还因为他们缺乏正宗的本土宗教。你看西方人喜欢独居,因为有形而上的基督教把他们的精神统一到上帝那里去。相隔如何遥远,都是姊妹兄弟。”
森:“那也是,中国的儒教本来就不是正宗的宗教。可儒家伦理习惯于以人口密集来表达社会文明的繁荣程度。”
我:“就像这古镇,街道这么狭窄,楼房这么密集,互探互窥的需要使人们愿意扎堆在一起,对街的人家可以各自坐在家门口,你来一句我往一句地拉家常。”
森:“对呀,因为儒教注重人际关系嘛。”
我:“可这样密集型的生态不可避免会产生负面影响,那就是人伦的压抑,受闲言碎语、勾心斗角的困扰。”
森:“你的担忧是对的。一个颓败的古镇里会有许多古老的传说,以及貌似平和实则纠缠的人伦。参差错落的房屋各自按风水观测构筑,而不是按照规划部门的蓝本。人际关系也从不规范地在门庭和院落之间弯来绕去,隐晦而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