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以为她讲梦话,都没在意。
昆仑大声宣布:“善爱失踪七天,能够平安回来,值得庆贺。我送兄弟们两只烤全羊和三皮囊酒,大家尽管喝,一醉方休!”
众人嗷嗷叫着,重新喝起来。
八荒边喝酒,边望着采诗。过一阵,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轻轻抱起她,然后走到骆驼客中间,说:“这个女子我要娶。”
雪莲跑过来,说:“你不能这样对待她!”
八荒冲她吼道:“你给我闭嘴!今天晚上,我就要把采诗变成我的女人。这是什么地方?古城!古城的王走了,我来了,我就是王,我娶的女人就是王后!”
雪莲走到昆仑跟前,“父亲,你要阻止他的野蛮行为!”
昆仑说:“这是男人同女人之间的事情,你别管了。”
采诗从八荒身边挣脱不开,眼泪流出来:“你要干什么?”
“要你喝酒,唱歌。”
“我不喜欢。”
“不要那么肯定,你会喜欢的。我们从来不强迫女人喝酒,要让你自己端起酒碗。”八荒盯着她的眼睛,醉醺醺地说,“女人不唱歌,就像山林里没有河流,所以,你要学会唱歌。去吧,我见不得女子哭,找个僻静地方去哭吧。”
他松开手。采诗哭着跑开了。八荒朝她的背影喊道:“爱哭的、以裸奔出名的女子,告诉你,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上了你。但是,从现在开始,我讨厌你!”
骆驼客喝酒到高潮,大家手拉手,围着火堆唱歌,跳舞,直到一个个累倒,睡着。
凌晨,蒋孝琬听见不远处有群狼嗥叫,还隐约看见绿莹莹的眼睛。他恐惧到极点,想喊,可是,大多骆驼客东倒西歪,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噜。只有八荒还在喝闷酒。
他满不在乎:“狼怕火,不会过来的。”
“可是,火堆早就熄灭了。”
“你这人,命就那么贵吗?让狼吃就吃了,人不也在吃羊肉吗?”
蒋孝琬噎住,说不出话来。
他想听夸父的故事。
“我最痛恨嘲笑他的人。”八荒喝几口酒,动情地说,“夸父跟我一样,失去了宝贵家园。这是最痛苦的事情。我们延续了多少辈子的庄园让阿古柏给抢走了,那些雕玉工跑的跑、杀的杀、七零八落。一个好端端的庄园就这样像梦消失。我能体会到夸父内心深处的痛楚,他肯定遭受过类似的打击,疯了,所以,谁也不知道真实情况。”
“你见过他吗?”
“当然,我第一个发现。那年,我去悬泉饮骆驼--悬泉你知道吗?就在悬泉置城堡后边的三危山里,三危山你知道吗?就是唐僧取经时降伏妖怪的地方。你是读书人,应该知道唐僧吧?”
“知道。”
“那就好,唐僧是个大英雄。他回来时在我们庄园住过,先人给他送了一件精美的玉枕。那是我们庄园的传家宝,传了多少代啊。算了,这些事情不给外人说--哦,刚才我说到哪里了?你想知道什么?”
“你说那年到悬泉饮骆驼。”
“我看见两个赤身裸体的人在结冰的悬泉里洗澡。一个是夸父,另一个是漂亮女子于阗。那么冷的天啊。于阗拼命搓夸父后背,力气太大,搓出一个红色斧头样伤痕。我喊他们,别冻坏了。夸父愣愣神,死死地盯住于阗,问:你是谁?于阗说:我在歌坊里给你跳过舞。我看见你总想从后背上取下什么东西来,我要帮你,因为你够不到啊。可是,你的后背上没有鸟枪,没有包袱,什么都没有。我看你太痛苦了,我担心被这个动作累死,跟你到这里,才明白你是要抓取那把斧头。夸父问:拿到了吗?于阗说:拿到了,给你。夸父似乎接过,仔细把玩。他猛地举起双手,往下劈。于阗惊叫一声,夸父的手停在半空中。接着,缓缓降落在于阗洁白如玉的胸部上。饱满的奶子兴奋地在他手掌中撒娇。长发喜悦,激动,在冷风中飘扬。手掌沿着于阗身体的曲线游动,轻盈快乐。他把于阗当成一把千年古琴弹奏。但我觉得更像在雕琢玉器,精工细做,一丝不苟。于阗呢喃着,像乳燕。他们全然不觉寒冷。他们抱在一起,厮磨、扭转、热烈、疯狂、嚎叫。时间胶着了。他们像交配完的野骆驼那样瘫成软泥,融进泉水里。这怎么行,会出人命的。我跑过去。其他观望的骆驼客也醒悟,我们捞出两个白玉样纯洁的男女,裹两层羊皮袄。夸父想跟着去哈密。昆仑严词拒绝。我们把他送到敦煌采用局。官员说谁敢得罪左帅幕僚,让他协办粮草吧。不管他有什么古怪行为,只要活着就行。你知道,那天还发生了啥奇事吗?”
“什么?”
“悬泉的水滚烫滚烫,大冬天的冒着热气。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怪事,就是夏天,泉水也很冰凉,在里面呆久了,会得病。可是,他们的激情把一泉冰水给烧热了。”
“夸父后来去了哪里?”
“有人说他在戈壁滩里漫游,有人他说在寺院里抄经,有人说他跟着部队去了和田,还有人说他在士兵的混战中被腰斩。这么大的西北,谁晓得他在哪里。”
八荒静静地凝望深沉夜空,眸子里飘然而出别样的虔诚和神圣。
蒋孝琬忽然想哭,说:“我错了,夸父是我父亲。听说他去了和田,我想找到他。”
八荒猛地回过头,冷漠地说:“胡说!”
“他真是我父亲!”
“再这样,把你扔到戈壁滩里,喂狼!”
“我叫蒋孝琬,是他唯一的儿子。”
“那有什么关系?名字不是随便可以叫的吗?你就叫夸父又能怎么样?他是他,你是你,完全不同!说我是他的儿子,还差不多。”
“为什么?”
“我们有梦想,而你没有。你像大多数读书人那样,处心积虑,用死去的文字建筑状元桥,最终通向权力、名位、利禄,也可以说通向屠刀,能为所欲为地腰斩别人。”八荒越说越激动,眼里却流溢出雪山般的冷静。
“你错了,我从小就畏惧科举考试。”
“不要辩解,没用的,状元桥渗透在你们的骨头里!”八荒轻蔑地说。
蒋孝琬说:“朋友,你记住,我来新疆目的很单纯:就是要找到父亲,或者,他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