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蝶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回顾左右的人群一再叹息,心想哪怕一个也好,在这么多的人里也应该有个同情老婆婆的人。正在这时候,有个男子几乎擦着阿蝶的肩膀,毫不犹豫地大步走进人群里。阿蝶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他,这个男子已经站在那个正在大吵大嚷的胡子脸跟前,一手拉住他正在挥动的胳膊,望着他微微一笑。看热闹的人们都不禁一楞,大家的视线马上集中在这个男子的身上。这个男子是个年约二十八九岁的青年绅士,微露出了怀表的金链。按他的外表风度,不知说他柔和好呢,还是说他优美好,总之,他有说不出的令人敬重的地方。他一面回顾老婆婆,一面用客气的口吻对胡子脸说:“我是过路人,不知道底细。不过,她是一个妇女,尤其是因为上了岁数,可能有时候得罪人。你瞧,她在拼命地给你赔罪呢!马路边儿是容易引起大家议论的地方,要是带洋刀的老爷①来了,你也有点失身分吧?怎么样?看在我的份上原谅她吧!”绅士温和地劝告那个胡子脸。
“干么?外人少管闲事!要是赔罪能值钱的话,这件事早就解决啦!你如果愿意听,我可以把为什么不答应她的原因告诉你。我是她的大恩人,把房子租给她两三个月了,使她免于露宿在外。没有想到这个老鬼后来又花言巧语地借去我五块大洋钱。我借给她钱当然是为了生利得好处。当时约定二分利,哪怕是天塌地陷也好,死了独养女儿也好,并没说过可以延期还钱,也没说过可以打折扣。现在干么这样哭哭啼啼,东拉西扯地不肯还债?善心也要有个限度,这个摊子虽然不够抵利钱,但是得一点是一点。现在我把这个破摊子收过来,不能算是不讲理吧?”那个胡子脸带着嘲笑的口吻,恶狠狠地说。样子实在令人可憎。
青年绅士听罢,哈哈大笑道:“原来是拿钱就能解决的事情啊?这太容易啦!虽然你说我是外人,不过俗语说:‘四海之内皆兄弟’,我来替她还债好啦。”他摸摸钱包,拿出了一张五元的钞票和一块银元,仍然和颜悦色地说:“这些钱虽然不够抵债,不过今天我只带出这点儿来。你是让她住上几个月房子的大恩人,这回也对她开开恩吧!”
这时候,人群里有个爱夸张的男子小声替那个青年绅士吹嘘说:“别看那个绅士表面上是一副温和相,要是那个家伙不答应,说不定会抡起他白嫩的拳头,把胡子脸打得稀烂呢!”
胡子脸把钱抢过来揣进怀里,又从怀里掏出了好些借契,把用许多人的眼泪写成字句的纸片翻来翻去,最后找出一张写着老婆婆名字的借契说:“瞧!确确实实还给你啦!依我说,这几个臭钱哪够还债呢?不过总比一个子儿不拿强些,这回就这样算了吧!老婆子可占了不少便宜啦!找到这样好的靠山,以后可以借到不要利息的钱了。虽然是别人家的事,我可担心这位慈善家的下场呢!”
胡子脸冷笑一声,掸掸衣服上的尘土,既不道谢也不红脸,推开人群扬长而去。奇怪的是大地并不从他脚底下裂开,也没有一块石头把他绊倒。
那个年轻的男子没听完老婆婆感谢的话,就赶紧拦着说:“这点小事不值得一提。刚巧我怀里有几个钱,才帮了你的忙。要是没有,还不是跟你一样为难吗?人的盛衰本来是世间的常事,等到你发财的时候,我再找你去讨这份人情,在那以前你欠着我的好啦!我也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用不着把名字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