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这个假日之前,他们要“进行一次谈话”。
“埃伦,不要对注定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我们最好坦诚些,菲利普……”
克莱尔坐在客厅里,紧张不安地绞着双手,脑袋前倾,垂头盯着自己的一双小脚。她有着谷物般灿烂的黄色头发,打着大大的卷,低垂在她粉嫩的颈背上。克莱尔的一张小嘴是何等能说会道,菲利普常常会如此心想;而埃伦则会想到,克莱尔把自己惯坏了,说话时竟露出这种神情。她的神情诚挚、热情洋溢,还带着些紧张,不确定自己在寻觅什么———她会将他们所有人拉进一场风波:“你一定要知道,埃伦,你肯定知道这事情好几个月了,菲利普和我坠入了爱……”
埃伦扬起单眉,这个动作意味深长:“亲爱的克莱尔———我们只聊家常!”
菲利普背对着壁炉架,伫立一旁,此刻疲乏地从踮脚站立换成了后脚跟着地。在过去的六年里,他的日子过得沉闷极了。他从美国回到祖国,在英国拿到了学位,在一个颇有前途的行业安顿下来。紧接着,简直是霎那之间,第二次世界大战就降临到英国人的头顶。他之所以没去军队服役,唯一的理由就是还需要有人继续正常行医。四年以来,他每天都要辛勤工作十到十二小时———这生活既沉闷又匮乏新意,给医保系统内的病人看病的收入只有区区一点。很长一段时期,伦敦城里只剩下这种普通病人。菲利普偿还掉取得诊所合伙人资格的花费,还要在合伙人提高股份时同样提高股份,手头资金自然变得非常紧张,又加其操劳过度、生活乏味无聊,平日里的脾气自然很差,而且愈来愈讨厌他的妻子。菲利普的妻子埃伦个子娇小、肤色较黑、身材丰满、性格活泼,此前从未给菲利普添过什么烦恼。她从不使小性子,也从不过分感伤,一直有着无忧无虑的欢乐笑声,对以前的菲利普来说,埃伦的大部分魅力就来自这些笑声。但是,男人需要的不只是笑声,到了如今,埃伦的笑声时常变得过于唐突,缺乏感情,太不亲切。而克莱尔则和埃伦截然相反,显得更加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埃伦遭遇到他俩生活中的一场货真价实的婚姻危机,却想用一句“只聊家常”轻松打发,这就是埃伦的典型做法。
“埃伦,有些事是你无法付诸一笑、轻易打发的。”克莱尔充满怨意地说。
“那好,你还想让我做些什么?”埃伦说。
“我们必须一起努力,想想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我们无路可走。”埃伦理智地说,“如果菲利普爱上了别的女人,我能向你保证,我一点都不想继续当他的妻子;但离婚并无金钱补偿,与此同时小孩和我都要继续活下去。附带一提,菲利普,我必须得说,我认为你或许可以告诉我,为何你要搞出这么多花样,你宁可睡在客房,也不愿干脆让我以为自己正在失去性欲。你不知道,我可是因此变得忧心忡忡!”
克莱尔向菲利普投以感谢的眼神,菲利普露出窘态,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对埃伦就离婚一事轻松抛出的回击,他回应说:“我不可能承受一桩‘丑闻’,那定然会让我陷入绝境。我目前有机会转做专科医生,而这样的丑闻将是十分致命的,尤其是对我的经济收入而言。”
“菲利普,你的这番话着实令人郁闷。我的意思是,要搞清楚谁是你的妻子,是我这个和你一起生活却不和你同床共枕的人,还是克莱尔这个和你同床共枕却不和你一起生活的女人?如果你明白我这番话的含义的话。”埃伦侧着脑袋说。
克莱尔愤愤不平地否认埃伦的控诉。埃伦显然是因为早已准备妥当而不愿与丈夫离婚,又问出一个实际性的问题:“你难道不能凭借日后从祖父处继承的财产而借款?你俩都会继承不少财产。”
“不,我们不能这么做,”菲利普坚定地说,“祖父一年至少会改两次遗嘱,我们之中没人知道自己会继承多少财产。他总是会颠来倒去地修改遗嘱;并且祖父的心脏太弱,可能随时都会断气,然后我们就会彻底陷入困境。”
“不管怎样,我认为我们俩会继承的财产总不会超过一万英镑,菲利普,对吧?”
“大约就是这个数。”菲利普说。
“我一定得说,我认为这十分不公平。”克莱尔说,“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可是财产和所有的钱都由佩塔继承,但她是个女孩啊。”
“佩塔父亲是长子,而佩塔是他的继承人。她继承财产,完全说得通。我一直以来都知道,事情会是这个结局。”
“你当初从美国回到英国时,就不是这样。祖父那时赞成由你做继承人,只是因为斯蒂芬·贾德插了一脚,搅了局。”
“我觉得聊家常已经退化成聊钞票了。”埃伦说道,脸上露出说反话时的愉快劲儿,“不过呢,爱德华和佩塔就要来了,所以这次愉快的谈话必须到此结束,或者到汽车里继续进行。”埃伦走到外面的门厅,去迎接爱德华和佩塔。“你好,爱德华。你好?佩塔,你从那家可怕的医院里脱身了?”
佩塔开始哀怨地诉说护士长故意刁难人的行径,只要有人想要去度他们的七天假期,护士长就总是会开始清点医院里的物品,故意拖延时间。爱德华开始讲述自己与新聘用的心理医生见面的经历。“他的医术十分高明,分析得丝丝入扣,说我也许患上了记忆丧失症———你们都知道,我有时会四处漫步,做些事情,紧接着却将自己做过些什么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