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舞鞋和这长手套。你们也知道,那桩案子在巴黎惹起不少的民愤。她对这起案件的反应让人印象深刻:她配着一曲挽歌舞蹈,她们整个礼拜都在排练舞蹈,希望在判决德雷福斯有罪时……”理查德爵士每次拿出这双黑手套,都会讲述这段故事。孙子女们谦恭地听着故事,就像小孩子听灰姑娘的故事一样。他们知道故事的每一处字句,把听故事的过程当做是玩某种游戏,抓出祖父任何一处字词的更改。“两位军事法庭的官员也在现场。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谁。于是,他们被逼得不得不站起身,急匆匆地离开。”当祖父的嗓音渐渐变弱,你就知道,在祖父的心里,他坚信德雷福斯并未白白地受苦。“掌声极其热烈,观众投出的花朵全是白色的,仿佛是在一场葬礼之上。”
仪式完毕,手套、芭蕾舞鞋、枯萎的花朵被放回到小盒中,花朵上布满遥远、美好的往日留下的尘埃。佩塔再次唱起歌来,一行人围成半圆形,垂下脑袋,以各人不同的方式表现出此刻该有的情绪。贝拉想起了眼前这段跨越生死的浪漫爱情,正如报章中写道的,自己的丈夫完全是靠着对自己亡妻的思念和记忆而坚强地活着。克莱尔脑际中浮现出一个念头,爷爷昔日如温吞水一般的爱情随着岁月流逝而萌生嫩枝,这不正像契诃夫笔下的一篇短篇小说?菲利普想到,这也许是老头子到这儿来祭拜亡妻的最后一个夏季了。爱德华在心里念叨,这对其他人来说都没什么,可该死的,他甚至算不上是老头子的正宗孙子,可他却得忍受这套烦人的仪式。佩塔卷起舌头唱起一首法语情歌,暗忖塞拉菲塔肯定身在天堂。她还估摸着,祖母在天堂过着令人发狂的日子。至于埃伦,她因为众人轻易表现出哀伤情绪而感到震惊,抬头看着塞拉菲塔的肖像画,几乎就是在冲着画像眨眼睛———有那么一刻,她几乎要发誓说塞拉菲塔在冲着自己眨眼睛。
理查德爵士在心中愤愤不平地想着,只有贝拉才会给他带来一个受到记忆丧失症困扰的外孙!这个骨瘦如柴、神经质的男孩,一头凌乱的头发,穿着肥大的灰裤子,裤腰还压根没系在腰间,而是系在臭小子细瘦的屁股上,因此看上去一直有随时脱落的可能。爱德华当然是个好孩子,一个有魅力的小伙,这从他那让人放松戒备的笑容就能瞧出端倪。他为人脾气好,行事规规矩矩,性格温顺,待人友好善良。可记忆丧失症是另一码事,还有自动症!理查德爵士思忖着,塞拉菲塔的孩子就不会生出这么一个软弱的男孩,假如他们生出这么一个怪胎,塞拉菲塔也会将那些愚蠢的念头从男孩的脑海里驱除干净,还会尽早采取措施!现在瞧下他吧!懒散地靠在河畔露台的扶手上,宣称自己在“这些高强度活动”之后感到精疲力竭,用佩塔的大草帽给自己扇风,同时家里其他人坐在露台上看菲利普和埃伦的小女儿跳舞。
可爱的安东尼娅!她穿着手工缝制的维耶勒法兰绒罩衫,聚精会神、神情严肃地跳着动人的舞蹈。她粉嫩的胖小手就像粉色的圣诞玫瑰,长在粉嫩的胖胳膊上,柔软的鬈发卷在一起,形成了一簇亮丽的淡金色头发。小姑娘不停地转圈,步履蹒跚,配合着她的太奶奶于五十年前曾经随之舞动的音乐跳舞,一双粉红色的小腿赤足站着,乍然向一边倒去,最后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用略微吃惊的眼神环顾四周。佩塔膝头着地,跪在她的身边。“小可爱,你可真漂亮!舞蹈跳得好极了,太好看了!”
“我们会把她培养成一个芭蕾舞演员的。”理查德爵士欣喜地说。
“亲爱的,你比我们强多了!哦,在沃特莎娜美斯基夫人处的那些个可怕的早晨!克莱尔,你可曾忘记?”
“我俩都继承了奶奶的长处,可我们还混杂了一些短处。佩塔的体态柔软优雅,可她的两条腿长得像小马驹那么修长,而我一直小巧玲珑,但身体僵硬得就像一捆木棒。亲爱的奶奶,恐怕在你的孙女身上觅不到塞拉菲塔的踪影!”
“你长了和她一样的小脚,克莱尔,”爱德华说,“克莱尔长了一双和塞拉菲塔奶奶一样的玲珑小脚。”爱德华厌倦了眼下这种无聊谈话和祭祀仪式,他想将全家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他自己和他的失忆症上来。他回忆起那位心理医生说过的话,出自私生旁系的污点令自己感到耻辱,于是他抬高嗓门,用讥讽的口吻加了一句:“当然,我的意思是你们的塞拉菲塔奶奶。”话音刚落,爱德华就走进了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