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寓所之骤死(13)

寓所之骤死 作者:(英)克里斯蒂安娜·布兰德


贝拉的火气显然正在兴头上。“教过,他当然教过,他教我如何打针,还向我和布鲁夫妇示范过,以防你爷爷突然瘫倒在地上。菲利普,你根本不需要搅和进来。不管怎样,”贝拉用正义凛然的语气说,“我认为不该在你爷爷面前谈论这事!”

“胡说。”理查德爵士突然出声,“事情和我有关!贝拉,你最好安排一下,找一些重要的地方放置这些药品,确保每个人都知晓它的用法。”但是,爵士因受制于自己的病症,被逼得像个愚蠢的妇人一样大惊小怪,这也让他快气疯了。“爱德华,你和我真是绝世的一对,一个会晕倒在地,一个会心脏病发作!”

一位老态龙钟、走路颤颤悠悠的女佣用含糊的声音宣布,午餐已经端上餐桌,如果各位能尽快上桌,她会很欣喜,因为她和布鲁太太也想吃点东西填饱肚子。这位女佣人的年纪大得就连行鹭镇上新开的那家正在急切招工的馅料厂都不想聘用(“除非是当做馅料的原料!”埃伦的原话如此)。总之,在1944年的英国,由贝拉操持的、原本应该优雅无比的午餐会终于开始了。爱德华坚持也要上桌,和他们坐一起,于是一个不祥的下午就如此开场了。沿着一条摧枯拉朽的轨道,堕向危境的彼岸,一直惹得从油画像里俯视着自己性格乖戾的一家老小的塞拉菲塔都似乎变了容,她原本笑意盈盈,此时却仿佛稍稍露出了蹙眉的怒容。贝拉装出一副高傲的姿态,自欺欺人地以为如果她的丑事没有被全家人知晓,菲利普刚才在客厅就不会对她如此粗鲁无礼,毫无敬意。菲利普和埃伦这对夫妇刚刚度过了可怕的、仿若煎熬的二十四小时,因为天鹅泊老宅里没有“额外的空房”,今晚他们必须共居一室,于是埃伦抓住机会尽情地嘲讽两人的这种“强迫之下的亲密关系”,令菲利普感到头痛不已,生着闷气。埃伦心中虽是苦痛难消,却还是傻傻地想用一番讥讽话掩盖内心的耻辱感。至于克莱尔,她处在半信半疑的状态中,依旧在竭力欺骗自己,让自己相信,凭借着菲利普与自己的恋情,她能占有菲利普,同时鉴于埃伦毫不在乎的态度,外界也妨碍不了他们。爱德华因为自己刚才在会客厅里的那次晕厥而兴奋异常,不断地谈论哈特曼医生的惊人预测。佩塔想要表现得随意和闲适,结果却愈加做作,令人几乎无法忍受。斯蒂芬虽然内心充满激情和渴望,却无法对眼前的事实装作视而不见,即他所爱的姑娘的言行举止就像个傻瓜。理查德爵士坐在餐桌旁,眉毛低垂,嗓音低沉得像打雷声,预示着一场轩然大波即将发生。“我真不明白,人为什么要结婚,还要生出一家子人!上天知道,他从中得不到一丝的快乐。他的孩子长大成人,离开了他,或者在某场战争中丧生。这场战争不会带给任何人一丁点好处,只会留下一个准备发动下一场战争的世界。至于他的孙子孙女呢,就像从异次元世界里跑出来的生物。瞧瞧佩塔———用浓妆掩盖住她本来的姣好容貌,留着半英寸长的手指甲,还涂成牛血一样的红色———”

“为什么要形容成牛血的颜色?”佩塔问道。

“———还有克莱尔,她像一个阿飞仔,在舰队街某间不起眼的办公室里没日没夜地打字写稿,搞得两只手难看得要死。”

“爷爷,我可以向你发誓,那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办公室,光线和空气都挺不错的。”

“还有菲利普———结婚五年了,却只生了一个体弱的小女孩!”

“你说得我们好像是种马一样。”菲利普说。

“所有幸福的家庭都十分相似,而每个不幸的家庭各有各自的不幸。”贝拉说道,“出自《战争与和平》。”

“是《安娜·卡列尼娜》。”菲利普立刻纠正。

“做一个女人和做一个知识分子,这两条可无法同时办到,我亲爱的孩子们。”佩塔向在座的人复述这句话,还故意模仿了塞拉菲塔法式英语的腔调。

“斯蒂芬,我的小伙,你还没结婚吧。”理查德爵士毫不理会其他人的插嘴,一脸怒相地吃了口烤香肠,接着说,“如果你想要过上幸福生活,就接受我的建议。千万别结婚,也别建立什么狗屁家庭。”

埃伦被理查德爵士之前那段评价她的生育能力的话彻底惹恼了。“以理查德爵士的经验来看,结婚和建立家庭根本是两码事!”

这家人一向都喜欢在生儿育女的话题上开开玩笑,理查德爵士的那番话并无不妥;可埃伦并不真正属于这户人家,况且在理查德爵士说出那句话时,并没怎么伴随着笑声或者爱意。贝拉立刻火冒三丈。“埃伦,你怎么敢这么无礼地和菲利普的祖父说话?”

“哼哼,他怎么敢如此无礼地谈论我的孩子?再怎么说,她一点都不体弱。按照一岁八个月的婴儿的标准来看,她实际上是体重超标了。”

“我不关心和你的孩子体重有关的这些细枝末节,”理查德爵士喊道,用力地切着餐盘里的香肠,仿佛这些香肠迫害了他,“我怎?会懂婴儿体重的学问?我只是说,一个孩子是远远不够的。每天都在死人,我们国家的出生率在一个劲地往下掉。”

“爷爷,实际上,自从战争爆发起,出生率一直在上升。”

“美利坚万岁!”菲利普喊道。

“私生子加油!”佩塔说。

理查德爵士心生不悦。“佩塔,我不会容许你在我的午餐桌上开这种来路可疑的玩笑话!”

“哪样啊,我本人就是那种来路可疑的玩笑,外公,”爱德华说,“我现在就坐在你的午餐桌旁。”

菲利普、克莱尔和佩塔哈哈大笑起来,在彼此的激励下,每个人都变得更加放肆和大胆。理查德爵士的额头显得愈来愈黑沉沉。“斯蒂芬,我代表我的一家向你道歉。我进一步认识到,如今的这一代年轻人没有一点儿规矩,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闭嘴,也没有好的品德。显而易见,我的孙子孙女在这条规则面前也无例外。”

“你倒给我们做个讲规矩的榜样啊!”菲利普说,“毫不掩饰地大声谈论我的生育能力,我生多少个孩子,与你何干?”

“除此之外,”爱德华说道,他因为之前的成功而壮了胆,“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无益,因为他不能再生小孩。他和克莱尔已经坠入爱河,如今菲利普每晚睡在客房里。菲利普,我说的没错吧?”在紧接着的沉默中,爱德华一巴掌拍中自己的嘴巴,用诚恳而惊慌的眼神望着他的表兄。“哦,上帝啊!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乌云碎裂,阴雨即至。背信弃义,软弱无能,反复无常,毫无廉耻,不负责任。理查德爵士责骂和数落起自己的孙子,等劲头过去之后,他想要听听菲利普的解释。“菲利普———这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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