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津国屋(3)

鹰的去向 作者:(日)冈本绮堂


当晚文字春辗转反侧。不但梦到身穿瞿麦花纹浴衣的年轻女孩从蚊帐外偷窥自己,就算昏昏沉沉睡着了,也是立即惊醒过来。凑巧那晚很闷热,汗水湿透了她的枕纸 。第二天早晨头又重,胸又闷,连早饭的食欲都尽失了。在小女佣面前只能搪塞说或许昨天走远路中暑了,其实文字春脑子里充满难以言喻的恐惧。她在佛龛前烧了香,暗自为阿安姑娘祈冥福。

近邻的姑娘如常来练习三弦。津国屋的阿雪也来了。看到平安无事的阿雪,文字春暂且松了一口气,但想到隐形的阿安或许缠在阿雪背后,令她与阿雪相对而坐时总有点心惊胆战。练习结束,阿雪向文字春说出以下的话。

“师傅,我昨晚碰到一件怪事。”

文字春心跳得厉害。

“大概是五刻半(晚上九点)左右吧,”阿雪说,“我坐在铺子前的长凳上纳凉,有个穿白底浴衣的女孩——年龄跟我差不多——站在我家前,好像有什么缘故,一直窥探我家。我觉得奇怪,铺子内的长太郎也发现了,问那女孩是不是有事,结果她不出一声就走了。过一会儿,有个陌生轿夫前来,要我们付钱。铺子的人回他说,家里没人搭轿,是不是弄错了?轿夫说,他确实从四谷见附 旁送个女孩到这儿。那女孩在町内拐角处下了轿子,要轿夫到津国屋请钱,所以他才来的,铺子的人说什么他都不听。”

“然后怎么了?”

“可是,我们这边真的没人搭轿子。”阿雪看似心怀不满,“连大掌柜也从账房出来,问轿夫那女孩的长相,说是十七八岁,穿着瞿麦花纹浴衣。应该就是刚刚来窥探铺子的女孩。大家都说一定是她随口讲讲,存心赖钱而已,后来我阿爸从里屋出来,说就算那女孩胡认,人家既然指名津国屋,算我们倒霉。又说轿夫吃亏未免可怜,就给了对方要求的数目,轿夫高高兴兴回去了。我阿爸回到里屋,什么都没说。事后铺子的人都讲,对现在的女孩儿绝不能疏忽大意。那么年轻竟然会做出赖账的事,恐怕日后会越来越厉害,干出什么诈骗或仙人跳的坏事……”

“那的确有可能。”

文字春若无其事地打帮腔,其实已无法正面望向阿雪。岂止诈骗或仙人跳。那姑娘的真正身份是更恐怖的东西,阿雪当然不知情,铺子的人也一无所知。唯独老板没说什么就直接结账,应该心里已有个底了。原来阿安的魂魄在护城河畔同自己分手后,还搭轿子直接到了津国屋。在不知实情的状况下讲述此事的阿雪,背后必定有个如烟雾般纠缠不清的瞿麦花纹浴衣影子。想到此,文字春一方面害怕,一方面心里又可怜阿雪。

抛开利益私心,光从师傅、弟子的义理人情来说,想到相识已久的标致弟子将被幽灵诅咒而死,文字春实在心痛得难受。虽说如此,这事又不比其他,没法子随便出嘴警告阿雪。万一传到人家双亲耳里,前来质问为什么说出这种毫无根据的话时,文字春无法公然辩解。另一点,要是不留神向阿雪发出警告,得罪了幽灵,事情更是不得了。左思右想,文字春也束手无策,只得缄口不言,对阿雪坐视不救。

接连听到令人愀然之事,加上昨晚没睡好的疲累,文字春益发觉得身子不舒服,过午便停歇三弦教授,然后一直点燃佛龛前的供灯,整个下午都对着平素信奉的御师祖诵经,祈祷昨晚结伴而行的阿安幽灵能够瞑目,也求阿雪与自己能消灾解厄。

翌日,早朝开始就燠热不堪。阿雪依旧如常来练习三弦,文字春也暂且宽了心。持续两天三天都平安无事,她逐渐减轻恐惧之念,夜里也总算睡得着了。可是一想到穿瞿麦花纹浴衣的阿安幽灵确实曾与自己结伴而行,她觉得还是不能大意。到了第五天,阿雪来练三弦时,又说出以下的话:

“我阿母昨天傍晚出意外了。”

“怎么了?”文字春打了个寒战。

“昨天黄昏,大概六刻(六点)过后吧,阿母到二楼取东西,爬到最顶上的第二阶,一脚踩空摔了个倒栽葱……还好没撞到头,只是左脚有点扭伤,马上请医生来看,从昨晚开始一直躺着了。”

“脚扭伤了?”

“虽然医生说不是扭得很严重,阿母却觉得骨头很疼,今天早上还是起不了身。那种事每次都让女佣做的,昨晚偏偏自己上二楼,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不留神摔下来了。”

“真是飞来横祸哪。改天我再去探病,你先代我向阿母问候一声。”

阿安作祟的成果逐渐成为事实摆在眼前,文字春也像受到威胁一般忐忑。不知是否多心,总觉得阿雪面色有点苍白,告辞离去的背影看上去气息奄奄的。无论如何,既然听闻这消息,文字春也不能佯装不知,当天中午过后,在附近买了盒最中 ,不情不愿地到津国屋探病。津国屋老板娘阿藤依然起不了身,但比起早上,脚的疼痛似乎减轻许多。

“师傅有三弦课,百忙中还特意过来,实在太不好意思了。这回的意外真是飞来横祸哪。”阿藤皱着眉头,“我只是到二楼晾衣台收个衣服而已,这种事通常都让女佣做,但那女佣凑巧受伤了。她在井边汲水时,提着水桶摔倒,结果膝盖擦破皮,走路一跛一跛的,我才代她上二楼收衣服,没想到竟落得了这种模样。现在家里有两个跛脚的女人,实在很头疼哪。”

看样子,幽灵的作祟范围逐渐扩大了,文字春更加恐惧。她不敢在这种地方待太久,早早就告辞逃出来。来到明亮大街,才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看,津国屋高大的屋顶上有只静止不动的大乌鸦。那乌鸦仿佛又在预告些什么,文字春转身加快脚步回家。目送她的背影,乌鸦尖锐地啼了一声。

之后,津国屋老板娘又躺了十天左右,仍无法自由走动。接着,文字春又听到如此不祥传闻。据说津国屋有个年轻伙计,到附近武家宅子办事,不料屋顶突然掉落一块瓦片,狠狠击中他的右眉附近,结果右眼肿得睁不开。伙计名叫长太郎,文字春先前听阿雪描述,知道那天傍晚正是他在铺子前向瞿麦花纹浴衣女子问话。可怕的诅咒接二连三扩展开来,难道津国屋全家仆从都会遭殃?不仅津国屋,自己是不是也会遭到天降横祸?文字春担忧得要命,每天坐立不安。

于是,她开始每天到离家不远的圆通寺向御祖师烧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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