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三天试用顺利结束,阿角成为津国屋的住宿女佣。阿雪捧着点心盒来向文字春道谢。听她说,阿角虽是新人,却颇得老板娘欢心,文字春总算安心下来。
阿角也来道谢。基于这缘分,阿角每次外出办事都会顺便到文字春家一趟。如此平安无事过了约一个月,某天,阿角如常来找文字春,聊了一阵子后,阿角向文字春低声说道:
“虽然承蒙师傅帮了许多忙,可是,我大概没办法在津国屋待太久……”
“不过我听说老板娘很看重你呀。”文字春满脸讶异。
“是的,老板娘很照顾我,阿雪小姐人也很好,完全没有不足之处……”
阿角话到这儿,又闭嘴不语。经文字春追问,阿角才说,津国屋老板娘阿藤与大掌柜金兵卫有染。金兵卫是精力充沛的独身男子,但阿藤已年过五十了。那两人怎可能做出无耻事?文字春起初不相信。阿角却说,她时常撞见两人的可疑行迹。又说,她确实看过两人避人眼目地相偕到土墙仓房或二楼某房间。
“可是,这种事毕竟瞒不久。”阿角叹息道,“万一发生了什么麻烦事,人家说我暗中牵线,那可不得了。”
那时代的法律规定,从中帮忙主母与仆从私通的人,一律判死刑。阿角唯恐在津国屋做下去会连累自己,这也是人之常情。阿角只要辞职便没事,但老板娘和大掌柜的问题,万一真是事实,必定会引发令津国屋倒闭的大骚动。此事比幽灵作祟更让人担忧,文字春再度面无血色。
然而她还是无法全面相信阿角所说的话,只能再三叮嘱千万不能说出此事,才让阿角回去。
虽然文字春认为事情应该不至于如此严重,内心却多少摆脱不了猜疑。阿雪曾说,老板是自己主动住进菩提寺,不过,也或许是老板娘同大掌柜共谋,联合起来说些有的没的,将老板赶出去也说不定。年过半百,平素看似严谨的老板娘,竟也会鬼迷心窍做出那种事,这大概也是幽灵作祟的结果。
复仇之心令阿安这女孩接连不断作祟,也许最后真的会导致津国屋走上绝路。但关于此事,文字春也无法告知任何人。更无法用话去套阿雪问出详情。
“不管我怎么求情,老板娘都不肯让我辞职,实在很为难。”
在那之后,阿角又向文字春如此抱怨。她说,日前便向老板娘恳求辞职,老板娘却迟迟不肯答应。说若嫌薪水太少,可以加薪,年底也会替她增添新衣,这边会尽可能周到照料,请她最起码耐心做到明年春暖时分。由于老板娘如此恳求,阿角也就无法坚辞,所以进退两难。阿角频频向文字春如此抱怨。她向老板娘恳求辞职一事,似乎是事实,因为阿雪也到文字春处告知此事。阿雪说,阿角是难得的女佣,所以阿母常说,无论如何也要留阿角下来。阿雪完全不知任何秘密似的向文字春这样说。
文字春当然很高兴自己介绍的女佣得到好评,可是,若津国屋内部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定会连累到介绍女佣给津国屋的自己身上。为此,文字春又添了一项操心根子。只是,那以后也没发生任何事,就这样迎接了今年的腊月。连续几天都冷得彻骨,有时候更下起大冰雹。
“喂,师傅,起床了吗?”
腊月四日早朝,五刻(上午八点)过后,木匠兼吉打开文字春家的格子门。
“嗳,木匠头儿,再怎么样也已经起床了……你看,我都教完两个早朝来练习的弟子了。现在不是正忙的岁暮吗?”
“既然这么早起,你应该知道了?津国屋那案件……”
“津国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文字春从长火盆上探长了脖子。
“发生了天大的事,我真的吓了一跳。”兼吉也坐到火盆前,先抽了一口烟。
“老板娘和大掌柜两人在土墙仓房内上吊死了。”
“哎呀……”
“真会令人吓一大跳。这像什么话?根本无话可说。”
兼吉怒骂般的说,又在火盆边缘砰砰敲着烟管,文字春已面如土色了。
“到底为什么这样做?是情死吗?”文字春小声问。
“大概是情死吧。虽没有任何遗言,但是,男人同女人一起上吊自杀的话,应该是老套的情死吧。”
“可是,他们年龄不是差很多?”
“所以才意外啊。我也不想说老主顾的坏话,不过,那老板娘本就不是个好东西。以前跟你讲过,津国屋狠毒赶走养女阿安的事,我猜,肯定是老板娘唆使老板的。因为有过这种事,阿安才来作祟吧。总之,津国屋现在乱成一团。一次两个死人,想瞒也瞒不了。他们不但要到下谷叫主人回来,还得接受验尸什么的,家中人仰马翻闹哄哄的。津国屋是老主顾,所以今早我也去帮忙了,光是女儿和伙计们,根本无法办事,实在伤脑筋。”
“说得也是。”
联想到阿角说过的话,文字春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么,已经验过尸了?”
“还没,奉行所的人刚?才到津国屋。在那种场面晃来晃去会招惹麻烦,所以先离开,打算等验尸结束再过去一趟。”
“那我待会儿再过去好了。既然是情死,说去吊丧好像有点怪,可也不能坐视不管哪。”
“那当然啦。再说,是师傅带幽灵到津国屋的。”
“别这么说。”文字春发出哭声,“拜托你别再提那件事了。也不晓得是什么因果,竟让我跟这事扯上关系了。”
约莫半个时辰,兼吉告辞离去。文字春战战兢兢到门口一看,发现左邻右舍也都在自家门口,东一句西一句地议论纷纷。津国屋铺子前更聚集了很多人,正在窥探内部。今天一早便是阴天,天空阴暗得如冻结的灰,低低笼罩町内。
“喂,师傅,这附近真有点嘈杂。”
听到有人叫自己,文字春回头一看,原来是负责这一带的捕吏常吉。桐畑的幸右卫门最近几乎已完全退休了,公务都由儿子常吉代办。他是个只还二十五六的年轻男子,肤色白皙,一副忠厚老实样,看上去不像个捕吏,因人偶般的容貌引人注目,人们便称他为“人偶常”。
虽说对方职业不受欢迎,毕竟是男人,且是俊美得如人偶的常吉,文字春双颊不禁微染红晕。她举起袖口掩嘴,像个纯真姑娘向常吉打招呼。
“头子,天气很冷哦。”
“冷得要命呀。冷也没办法,碰到棘手案件啦。”
“听说发生命案了,验尸结束了吗?”
“大爷们刚要离去。师傅,我想顺便问你一些事,待会儿再过来一趟。”
“是,我在家静候。”
常吉就直接到津国屋去了。文字春慌忙进屋,换上另一件衣服,也换了腰带。再于火盆内添了许多木炭。她一方面担忧自己会与津国屋案件牵扯上关系,另一方面又期待常吉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