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师傅在吗?”
过了约一个时辰,常吉走进文字春家的格子门。文字春闻声迫不及待离开火盆,出去迎人。
“刚刚真是失礼了。虽然家里头乱,请进来坐坐……”
“打搅了。”
年轻捕吏脱下草履进房,文字春在小女佣耳边悄悄吩咐,叫她请附近饭馆送下酒菜来。
“师傅,我就免去寒暄了,我想问你一些事。听说津国屋的女儿是你的弟子?师傅应该偶尔到津国屋去吧?”
“是,偶尔会去……”文字春点点头,“我打算待会儿过去一趟呢。”
“问这话听起来很外行,不过,老实说,你对这回的案件,有没有什么线索?我总觉得老板娘与大掌柜的情死没那么简单。应该还有更复杂的理由才对……我认识那个金兵卫大掌柜,很忠诚,绝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更何况,他和老板娘年龄差太远,简直是母子。就算一起上吊,原因肯定不是情死,应该有其他理由才是。目前津国屋只剩年轻女儿和伙计,查起来丝毫不得要领,伤透脑筋了。师傅,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如果你知道某些内情,能不能告诉我?”
“这个……头子您也知道吧?津国屋有个不祥谣言……”
“不祥谣言……”常吉点头肯定,“听说,那铺子要倒了?”
“是的。我也不太清楚,但大家都在传,有个叫阿安的姑娘幽灵对津国屋作祟……”
“姑娘幽灵……这我倒是第一次听到。那姑娘怎么了?”
对方兴致勃勃地竖起耳朵,文字春也就自然而然打开话匣子,加上她私心想让常吉立功,便将从兼吉那边听来的有关阿安的事,详细说给常吉听。另外,又心有余悸地悄声说,自己在参拜御祖师的归途中,曾和一个看似阿安幽灵的年轻姑娘同行。常吉听闻此事,益发热心地倾耳静听。特别是文字春遇到幽灵般姑娘那事,似乎引起常吉的兴趣。他向文字春仔细询问姑娘的年龄、长相及服装打扮,然后一副铭记在心的样子。
“嗯,今天真是得到好线索了。师傅,改天再来向你道谢。我真的不知道你今天所说的事。”
此时饭馆送来下酒菜,文字春立即准备酒杯和酒瓶。
“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常吉一副十分过意不去的样子。
“别客气,天这么冷,您就喝一口暖暖身子。没什么好菜,头子您还请用。”
“既然都准备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相对而坐,喝了起来。这之间,文字春又将自己所知的与津国屋事件有关的全部说给常吉听。更坦白说,介绍女佣阿角给津国屋的也是自己。这件事似乎也引起常吉的注意,他偶尔搁下酒盅,看似在思考某事。半个时辰后,常吉拒绝了师傅依依不舍的挽留,告辞离去。
“我还有不少公务在身,不能醉得太舒畅。改天再来吧。”
他包了些许钱,不顾文字春婉拒,硬塞给她走了。外头依然偶尔降下冰雹。常吉再度折回津国屋,把留在津国屋帮忙杂事的木匠兼吉叫出来,再问他阿安的事。接着又叫出女佣阿角,向她审讯老板娘与大掌柜的关系,如同之前向文字春所说那般,阿角证言,自己确实看过几次两人密会的行迹。阿角又反复辩解,自己是新来的女佣,与事件没任何牵连。
常吉审问完这些事后,到八丁堀 露面,八丁堀同心 意见一致,都认为是情死,似乎已认定没必要深入调查了。但那时代,主人与用人私通是重大案件,因而同心们决定,若打听到新线索,仍必须提高警惕继续调查。常吉在同心面前没说出阿安幽灵的事。他只向同心们表示,自己对此案有点疑惑,想进一步调查看看,说完才告辞离去。归途中,他立即到神田三河町 造访半七,同半七商讨一阵才回家。
第二天中午过后,津国屋举办了老板娘阿藤的葬仪。然而,她既是同大掌柜情死,津国屋也就不能堂皇正大地举办葬仪,只能等天黑再悄悄运出棺材。街坊也故意视而不见,大部分人都没去送葬。文字春也只到津国屋吊丧,没参加送葬。只有木匠兼吉、两个铺子里的年轻伙计及一个亲属代表,四人轻手轻脚地跟在棺材后面。
街坊都窃窃私语,好好一个殷富老板娘,虽说咎由自取,葬仪竟那般寒酸落寞,也未免太可怜了。主人次郎兵卫则大概没脸见人,始终躲在里房不肯出来,几乎不接见任何人,据说,头七过后他打算再回寺去。
老板娘与大掌柜同时过世,津国屋便只剩年轻女儿阿雪一人。街坊均七嘴八舌讨论,若是主人回寺了,该让谁掌管铺子?文字春也坐立不安。津国屋果然会因幽灵作祟而倒闭吗?想到此,她更加毛骨悚然。
头七过后,次郎兵卫仍未离开津国屋。听说他因为突如其来的事件,葬仪第二天就吓得病倒了,自此便卧病在床。铺子也暂时休业,好像有两三个亲戚过来照料家中琐事。
事情发生于阿藤头七过后第三夜。文字春前往芝 附近,到某个同业家吊丧,归?来到溜池旁,时刻已过五刻(晚间八点)。无论津国屋事件或今晚的葬仪,最近老是发生不祥事,文字春心情愈发阴郁。她本想早点回家,不料竟比预定多花了些时间,所以在通过昏暗孤寂的溜池旁时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当时不比现代,据说环绕山王山 山脚的溜池栖息着水獭。文字春又想起曾与幽灵姑娘结伴而行一事,不禁打了个寒战。上空没月亮,看似即将降霜,池内枯萎芦草中传出雁鸣声,听来愈觉得冷。文字春紧紧合拢两袖,胆怯地听着自己的木屐足音,迈着小步往前赶路,冷不防有人自黑暗中奔来。
眨眼间两人撞在一起,文字春大吃一惊,呆立原地,对方慌忙开口。
“请快跟我来,不好了!”
那声音是个年轻女孩,且听起来很像津国屋阿雪,文字春又吓了一跳。
“这不是阿雪吗?”
“哎,原来是师傅!师傅来得正好……快跟我来!”
“到底怎么了?”文字春忐忑地问。
“铺子里的长太郎和勇吉……”
“阿长和阿勇……他们怎么了?”
“他们拿厚刃菜刀……”
“咦,难道打架了?”
黑暗中看不清阿雪的模样,只知道阿雪似乎全身发抖,且上气不接下气,无法好好答话,就那样蹲坐在师傅脚旁。
“振作点,”文字春抱起阿雪,问道,“他们两人在哪里?”
“好像就在这附近……”
四周太暗了,文字春根本看不清两人在哪里。借着池面水光环视四周,依然不见附近有两人争执的身影。文字春无可奈何地扬声呼唤。
“喂,阿长,阿勇……你们在这儿吗?阿长……阿勇……”
没有任何回应。黑暗依旧黑暗,文字春益发不安,遂拉着阿雪的手,拼命朝可见明亮灯火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