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几乎是浑然忘我地跑到自家门前，文字春才松了一口气。仔细一看，阿雪也是面无血色，看起来又站不住了，文字春只得先让阿雪进屋，找出家中现有的药，倒水给她服下。待阿雪稍微镇定下来，文字春问她今晚发生的事，没想到竟又是一桩出人意料的事。

今晚阿雪到铺子时，年轻的长太郎也跟过来，说有事商讨，叫阿雪到外面。阿雪不以为意地跟着去到外面，长太郎却突然拔出短刀，对准阿雪双眼，威吓阿雪不许出声，跟他一起走。由于对方手中有锐利刀刃，阿雪吓得发不出声。虽然两侧都有人家，但长太郎恐吓阿雪，若是出声，就保不住性命，阿雪便全身缩成一团地跟长太郎来到溜池旁。

长太郎见四周没人，便逼阿雪当自己的老婆。阿雪大吃一惊，迟疑不决，无法立即回答。长太郎进一步威吓，要是不肯答应，将杀死阿雪，尸体抛进池中，自己也随后跳进去，事后再向世人吹嘘是情死。阿雪益发魂不附体，连连恳求长太郎饶了自己，但长太郎当然不肯。就在阿雪走投无路时，小伙计勇吉随后追过来，手中挥舞着厚菜刀，不由分说向长太郎砍去。两人各以短刀与厚菜刀厮杀了起来。阿雪不知如何是好，想向人求救，拔腿往回跑，却因为过于惊慌失措，竟跑向反方向，凑巧与归途中的文字春撞上了。

文字春听毕阿雪说明，无法就此作罢，马上到津国屋报告此事。铺子的人听了报告也大吃一惊，两个年轻伙计与两个小伙计马上提着灯笼赶到现场，发现长太郎与勇吉果然躺在枯萎芦草中，两人全身都血迹斑斑。看来似乎是双方都负了几处轻伤之后，舍弃手中的刀刃揪打起来，结果紧紧扭成一团滚落池中。刀刃伤都轻，不足以致命，但滚落池中时长太郎不幸将脸埋进泥深处，就那样断气了。勇吉虽也半死不活，经过急救总算苏醒。

文字春将阿雪平安无事送回，津国屋连声致谢。不过文字春更想接受另一人的道谢，于是又跑到桐畑向常吉报告此事。

“人死了一个，迟早有人来通知头子，但我觉得还是早点来报告比较好……”

“太感谢了。”常吉凑巧在家，马上出来应对，“真亏你来通报，我这就动身。如此一来，津国屋案件便大致有个眉目了。师傅，改天再去报答你。”

受到如愿以偿的道谢，文字春心满意足回家。她早已忘却幽灵的可怕了。甚至觉得，即便幽灵作点小祟也不在乎，她现在只想介入此案，尽些心力。

常吉赶到津国屋，发现勇吉右手伤了两处，左肩也有一处，幸好都是轻伤。但勇吉看起来很衰弱，常吉一路小心照拂，将他带到町内办事处。

“喂，小伙子，你干了件很了不起的事。你不顾自己性命救了主人的女儿，或许奉行所会给你奖赏。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拿菜刀追赶长太郎？难不成你看到长太郎逼那姑娘跟他走？”

衰弱归衰弱，勇吉还是能明确回答问题。

“是，我看到了。我看到长太郎用短刀威胁阿雪小姐，想逼她到什么地方，我想，赤手空拳没办法，就马上到厨房拿了把厚菜刀，随后追上去。结果在溜池附近总算赶上了。”

“好，我明白了。不过，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你看到长太郎那样做，为什么不先通知铺子其他人？自己单独拿菜刀追赶两人，不是有点怪？”

勇吉不做声。

“这点很重要。”常吉告诫他，“得到奖赏，或沦为凶手，端视这一点了。你必须冷静回答。”

勇吉依然不做声。

“那么，我来帮你答。你是不是对长太郎怀有什么怨恨？你的目的当然是想救小姐，可是，你是否还因为其他理由，想趁此机会干掉长太郎？老实说！”

“我愿意认罪。”勇吉坦率地双手扶地。

“嗯，愿意认罪吗？”常吉点点头，“你很老实，肯认罪。我再问你，你为什么想干掉长太郎？你跟长太郎之间有什么夙怨吗？”

“我总觉得他是仇敌……”

“仇敌……嗯，听说你是津国屋大掌柜的亲戚？”

“是的。我是经由金兵卫介绍，才到津国屋当学徒。”

“金兵卫的仇敌……难道杀死金兵卫的是长太郎？”常吉逼问。

“怎么想，总觉得是他。”勇吉抹泪答道。

常吉再回问道：“你有什么可以证明此事的吗？”勇吉却说没任何确凿证据。然而，怎么想都是长太郎杀死金兵卫的。金兵卫是自己亲戚，但不是因此偏袒，而是知道他绝非会私通主母的人。当大家在土墙仓房发现金兵卫的尸体时，自己当下就判断，这不是金兵卫主动上吊自杀，而是有人先绞死他，再将尸体运到仓房佯装上吊，只是自己并无任何证据，不得已才沉默至今。勇吉如此申述。

“话虽如此，众多伙计中为什么单单怀疑长太郎？”常吉再度审问道。勇吉回说，发现尸体的前一天，过午不久，长太郎曾向主人女儿开玩笑。他态度实在纠缠，话又讲得猥亵，账房内的?兵卫听不过去，怒声责骂长太郎。受斥的长太郎沮丧地离开，但要走的时候曾凶狠地瞪了金兵卫一眼。那锐利的眼神，至今仍留在自己眼底。勇吉如此说。

然而光是这样，根本不足以成为正式证据，勇吉只得忍住有口难言的气愤，结果今晚竟又发生意想不到的事。那个可憎的长太郎威吓主人女儿，逼迫小姐跟他到某处。今年十六岁的勇吉见状，再也无法忍耐，瞬间便下定决心，干脆杀了长太郎以救阿雪。

“好好好，通通老实说出来了。”常吉心满意足地点头，“你回家好好养伤，静待日后。绝对不能性急做出其他事了。金兵卫的仇敌还有很多人，我会替他一个个报仇雪恨，你乖乖等消息。”

“谢谢头子宽厚。”勇吉又抹了抹眼。

常吉吩咐町干部，待会儿小心送勇吉回津国屋。吩咐完毕，常吉立即折回津国屋，途中经过文字春家前，忽然从屋内传出女人的尖叫。常吉听到叫声，不禁顿住脚步，突然又传出厨房后门被推倒的声响，有个女人跌跌撞撞从巷子奔出。接着又有个女人看似挥舞着刀刃之类的东西追上来。常吉飞奔过去，挡在两女之间，不料女人竟宛如夜叉，举刀向常吉砍来。常吉躲了两三次，挥手打落女人手中的刀刃，大喊道：

“阿角，你被捕了！”

知道对方是捕吏后，女人死命挣脱被常吉拽住的手腕，转身再奔回巷内。常吉随后追赶，不知是无处可逃还是本有此意，只见那女人将手撑在井口，翻身倒栽葱地跳进井里。

经由大杂院内所有住民帮助，常吉立即将女人打捞上来，但已经断气了。常吉一开始便知道，这女人正是文字春介绍给津国屋的阿角。根据文字春说明，刚刚有人悄声敲她家厨房后门，说想见师傅。这么晚了到底是谁？文字春心里想着，也没换下睡衣便应声开门。来人正是阿角，朝文字春说，都是你多嘴报些有的没的，事情才会败露，突然便挥舞着藏在手中的剃刀，向文字春砍来。文字春吓了一跳，赶忙奔逃出巷子。

“我也猜测事情大概如此。不过幸好你没受伤。”常吉说。

出了老板娘与大掌柜两个死者的津国屋，不到十天，又死了长太郎与阿角两人。但是，日后大家才知道，如此这笔账刚好相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