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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雪融时(3)

春天雪融时 作者:(日)冈本绮堂


德寿说出以下内情。

前年秋天以来,谁袖便和辰伊势少爷永太郎偷期暗会。由于游廓禁止游女同自家妓院的人发生恋情,万一风声走漏,事情会很棘手,所以谁袖经常托辞休养,避居入谷别墅。永太郎再趁谁袖养病期间前去幽会。老板娘心肠好,加上谁袖是当家名妓之一,所以辰伊势也就不怎么啰唆,任由谁袖随心所欲到入谷养病。这事的来龙去脉只有女侍阿时心知肚明,其他人一无所悉。

少爷永太郎目前尚未能自食其力,也就无法时常溜出店去,因此即便谁袖在入谷别墅养病,亦不能天天碰面。只要永太郎两天没来,谁袖心焦气躁,便送书信唤情郎来相会。而信差正是德寿。难怪他受谁袖宠幸。

“既然人家这么看重,你为何退避三舍不去入谷别墅?”半七又问,“是不是认为将来会惹祸上身?”

“这也是理由之一……不过,老板娘那人很好,事情应该不会太难收尾……我上回也说过了,到那别墅时,只要坐在花魁身边,总会起一身鸡皮疙瘩,让人受不了。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也想不通。”德寿一副束手无措的表情。

“辰伊势最近有游女过世吗?”

“我没听说。大地震那时死了很多人,但之后好像就没有了。再怎么说,老板娘和少爷不像以前的老板那般无情,两人心肠都很好,从没听过他们虐待游女的谣言,也没发生什么游女情死的事。”

“好,我明白了。今天的事,你绝对不能讲出去。”

半七叮嘱德寿要守密,才和德寿分手。

“看来,这回不找出那个叫寅松的小子不行了。”

半七来到寅松兄妹住过的大杂院,与房东会面。但房东也不知道兄妹的去向。然而,听说去年将近年关时,寅松曾不声不响回来,到附近寺院献纳了几许金银。半七与庄太听后,马上去拜访那寺院。寺院方面起初含糊其辞,不肯正面回答,最后才坦白说,去年年底的十五日,寅松出其不意地露面,献纳了五两金子。

“寅松双亲的坟墓都在这儿,但他是众所皆知的赌徒,虽住这附近,每逢中元 或岁末,从来没添过任何香钱。这回不知什么缘故,竟突然来访,而且还前所未有地搁下五两金子,托我念经回向给他爹娘。”住持一脸不明所以的神情,“然后他又说:‘舍妹前些日子也失踪了,目前身在何处,又到底在做什么,我完全不知,所以麻烦住持将舍妹失踪的日子当成忌辰,给她烧香祈冥福……’我答应了,寅松很高兴,向我谢过才离去。”

走出寺院,庄太低声说道:

“原来还有这桩事。寅松那家伙怪怪的。”

“嗯。看来得将那小子逮到。既然是赌徒,应该有厮混一处的吧。庄太,你想办法查一下那小子的去向。”

“是,我会尽力而为。”

“拜托你了。”

两人说定,就此分手。第二天,半七老婆到住在马道的庄太家探病,发现孩子的麻疹病情出乎意料加重了,庄太夫妻都无法脱身。听到这消息,半七心想,寅松那事大概暂时不会有进展。果然,在那以后,庄太一直没来报告。进到二月,持续几日都很暖和,令人误以为春天已来临,没想到四五天后某个傍晚,突然又冷起来。当天夜里下了雪,早晨一看,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

“春雪啊,应该不碍事。”

说着说着,雪就停了。四刻(十点)左右,屋顶上传来融雪纷纷掉落的声音。这两三天没什么紧要事,吃完中饭,半七便出了家门。总不能一直在家呆等庄太的消息,所以他踏着已化了的雪地,朝金杉方向走去。来到德寿家,半七轻声呼唤,德寿马上应声出来。

“路难走,大概会有点辛苦,不过,你能不能跟我到前些日子我们说话的那地方?我可以牵着你。”

“大爷,不要紧的。”

穿过宅邸与寺院之间,两人来到还有积雪的田野小径。

“我就直接问了:在那之后,你有没有再到辰伊势的别墅去?”半七问。

“怎么可能?”德寿摇头,“再说,阿时大姐好像也死心了,不再硬叫我进去,我终于松了口气。而且,我听辰伊势的人说,阿时大姐其实已经被开除了,可是她死也不走,看样子,辰伊势里头好像不太平静。”

“那个叫阿时的女人,家住哪里?”

“听说在本所 ,我也不大清楚。”

“原来如此。抱歉,路不好走,还特地叫你出来。这也是公务,你就多包涵一下。”

让德寿回去后,半七想了一阵子。虽然种种线索接二连三汇集至半七手中,他依然无法总括起来归纳出结论。甚至连自己到底在调查什么,也模模糊糊摸不着确实方向。起初只是依据按摩师不得要领的闲聊,进一步想探探辰伊势别墅的内幕,不料竟碰上街角卖卦女孩的私奔事件。到底可否将这两宗事件连结在一起?还是二者本来就完全无关?这也理不出头绪。况且,即便花费心血查个水落石出,又能有何结果?这也无法预测。然而,半七并非只基于好奇心,不知怎么回事,他不想就此罢手。半七总觉得,此中必有讳莫如深的内幕。

“算了,就算白费力气也罢,继续挖挖看。”

半七到上野的山下办事,本来打算马上回家,却临时改变主意,往入谷田圃方向而行。刚下过雪的日子,气温冷冽彻骨,来到田圃,天完全黑了。半七提着派不上用场的雨伞,小心翼翼走在融雪路上,来到辰伊势别墅旁边,凑巧有个女人从大门里出来。虽然瞧不清楚那女人的五官,但从打扮上看去,似乎是女侍阿时,半七立即跟在她身后。阿时进入前些日子半七去过的那家荞麦面铺。

仗着对方肯定不认识自己,半七随着钻进门帘,只见狭窄铺内除了阿时,另有一个先到的男子。那男子披着蓝底五彩条纹褂子,里面缠着一条窄幅腰带。半七一看他身上的打扮,便知道对方不是正派人。年约二十五六岁,肤色浅黑,是个地道江户仔。他似乎与阿时约在此地见面,两人相对而坐,正在喝酒。半七坐到角落,随便叫了几样酒菜。

那对男女偶尔斜眼瞧一下半七,但似乎不怎么介意半七的存在,两人亲热地伸出双手,在火炉上烤火取暖,不时低声交谈。

“事情到这地步,也没办法了。”女人说。

“难道我不出面的话,就不能闭幕吗?”男子说。

“再拖拖拉拉的话……万一让他们俩殉情了,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女人恐吓般的低声道。

接下去,半七便听不清楚了。但听到“殉情”二字,半七不禁满心欢喜。敢请是那个叫谁袖的女人打算情死吧。

事件逐渐错综复杂,半七屏气敛息竖起耳朵。可是两人商讨的内容似乎愈来愈机密,女人益发压低声音,不让近在咫尺的半七听到只字词组。虽然心焦如火,半七还是按捺下来,静观事情的发展。不久,两人看似商讨完毕,付钱离开。

待两人走出去后,半七也站起身。他边付钱边问:

“老板娘,刚刚出去那女人,是辰伊势别墅的阿时大姐吧?”

“是的。”

“身边那男子是谁?”

“那人叫阿寅。”

“阿寅?”半七眼睛发亮,“是不是叫寅松?就是那个卖卦阿金的阿兄?是不是他?”

“您真是清楚啊。”

半七突然整个人来劲儿了。他草草谢过老板娘,钻出门帘来到外面,只见在还未全部化掉的雪光映照下,两人的背影有点黑黝地并排在仅有的一条路上。半七留神着脚底下,顺着宛如萝卜泥的融雪泥泞路前进,发现背影停在辰伊势别墅前。两人不知又开始窃窃私语起什么,然后,两道影子终于分开了,女人消失在别墅大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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