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是要找她。很抱歉打扰您祷告。但您可不可以告诉我她在……”
“她现在恐怕很忙。你不能见她。有什么话我可以替你……”
这件事错得离谱。麦特此刻只想逃离这个鬼地方。礼拜堂非常安静。隔壁房间传来打字声。
“我改天再来,”麦特说,“抱歉,打扰您了。”
走廊另一端的一道门打开,出现一张粉红色的圆脸。
“艾伦,”圆脸说,“玛莉下来了没?”
“还没,约瑟夫。她和乌秀拉修女在一起。”
“很久了,可不是吗?希望她能让那个孩子明白正确的道路———嗨,您好,这是和你一起祷告的同伴吗,艾伦?”
“进来,约瑟夫,”哈里根小姐说,“这位是邓肯先生———那是我大哥,哈里根先生。邓肯先生有事找玛莉。”
R.约瑟夫·哈里根进门来。他又高又壮,略显肥胖。双颊光滑得像胡子刮得很干净的城市人,双唇轻而易举地露出一个见多识广的微笑。他的西装非常称头,西装翻领上空无一物,但你却觉得他必定才将栀子胸花放进冰箱。
“我一向很欢迎玛莉的朋友,”他声音洪亮地说,“我们应该多和年轻人接触,你知道。”
“您是说,”麦特吞吞吐吐地说,“哈里根小姐和乌秀拉修女在一起?”
“嗯,是啊,”艾伦小姐说,“虽然我———”
哈里根律师抽回他伸出去的手。
“没错,年轻人。这不关你的事吧,如果我侄女———”
“哦,是不关我的事,先生。可是我说过了,我是受人之托,可以这么说,我认为这一定关葛瑞格·蓝道的事。”
“蓝道?他派你来的?”约瑟夫面露疑色。
“是的,”其实这项说法并不正确,可是说得过去,“他有话要我转达给他的未婚妻。我觉得我应该传达。你们要让我见哈里根小姐,还是她正被软禁?”
脱口说出这句酸味十足的话,麦特自己也吓了一跳。随即对自己蹚这场浑水感到后悔莫及。R.约瑟夫·哈里根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小伙子,”他气呼呼地说,“我不相信葛瑞格的朋友会厚颜无耻地到我家来侮辱我们。老实说,先生,我想这是个诡计,我得请你———”
“拜托,”艾伦·哈里根说,“这里是礼拜堂。”
约瑟夫·哈里根降低了声音。
“你说得对,艾伦。正是为了这个原因,这家伙才更应该放尊重点。”
突然间众人皆默不作声。打字声继续从隔壁传来。房里的蜡烛毕剥作响。
“听着,”麦特说,“这件事真是……乱得可怕。突然就发生了。我不晓得怎么给卷进来的,也不知道怎么收拾。我们干脆就此打住,将这件事一笔勾销。很抱歉我冒犯了你们,请不要将这笔账算在葛瑞格头上。就这样,再见。”
他走到门边伸手转动门把,门锁着。他的脑海顿时闪过如通俗剧般荒诞的念头,但艾伦·哈里根镇静的声音驱散了他的妄想。
“不是那个门。”
“是谁?”
门的另一端传来一个声音,同时打字声也停了下来。
“没事,沃尔夫。我们弄错了。”
那么,在隔壁打字的就是沃尔夫·哈里根啰,他撰写了那些揭发伪教派的好书。麦特想一睹他的风采———想象中,他是个沉默却精明的学者,专心致力在其研究上,所以根本没注意到他女儿的命运受人牵制。但眼前想要拜会哈里根家的任何一个?,似乎毫无可能。
众人一片沉默,麦特感受到这辈子前所未有的羞愧,并找到正确的房门离开。当他来到走廊时,他听见约瑟夫·哈里根愉快的声音。
“艾伦,那个年轻人喝了酒。”
感谢上帝,那个管家不在视线范围内。麦特悄悄走到大门口,将骆驼毛外套紧紧裹住身子,然后走进湿冷的夜里。真该死,他连借酒装疯的机会也没有,徒然出了一脸洋相,打扰了一位老妇人祷告,激怒了一名社会领袖,大概对葛瑞格·蓝道的事情也造成莫大的伤害。而这一切甚至并不是为了赫库芭① ———只是为了一些疯狂的唐吉诃德式的愚侠想法。
他站在雨中回头望着哈里根家。有件事他不喜欢,那就是R.约瑟夫·哈里根希望修女指引哈里根家小姐一条正途时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或许当时他应该更努力设法见她一面,眼看一个青春少女受到逼迫……
某个人正盯着哈里根家,麦特突然注意到———窗户透出的灯光照在一件湿雨衣上,就在后院左方,大约(他猜)在礼拜堂的位置。但礼拜堂并没有与人等高的窗户,只有两个高挂在墙上的通风口。
这座宅院有人守卫吗?这是警卫工作的一部分吗?不对,这没道理。倘若有人守卫,那么他在见到管家之前早就让人给拦下来了。这么一来,这一定是……
麦特的谨慎让他松了口气。任务来了———别站在礼拜堂附近让自己像个傻瓜,而是要采取可靠的行动———美其名是要为自己的蠢行来向这家人赔罪:事实上,打心坎里,他知道这是想补偿自己的挫折。
人影消失了。那道光线很微弱,刚才它只是碰巧照见那件雨衣,但是它可能还会再照到。麦特贴着墙壁走,同时紧盯着那道微弱的光线。此刻他又听到打字声:声音一定来自发出光线的同一个房间。
随后他又看见那个人影。一只肥胖的嫩手伸进光线中。那只手摸索着,仿佛要抓住什么似的,然后似乎轻轻地推开了窗户。细微的光线几乎不为人知地逐渐加宽。打字声停止了。
他看不见黑暗雨夜中的身体,只看得见一只手———一只女人的手。不对,再想想,那可能是男人的手,只是柔嫩秀气,还戴了戒指。倘若……
接着,黑暗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那只手消失了。光线立刻照着雨衣客的身影,并正快速地朝麦特笔直跑来。同时光线也照亮那个人另一只手上握着的金属。
现在行动的时机到了,突然、意外、让人无限宽慰。雨衣客在湿冷的黑夜中直冲向麦特,他发出一声怒吼,有一会儿麦特感觉某个钢制的圆筒抵住他的肋骨。接着他被某样东西绊倒,两人双双跌在潮湿的草地上。
打斗是一回事,你同时会感受到自由、痛苦和狂喜。论打架,雨衣客根本不够看,肥胖的软脚虾一个。但眼前这又是另一码子事了,因为他手上握着一件连最厉害的打手看了都畏惧三分的小武器。
那把武器两度抵着麦特的身体。他的背脊两度发出寒战,倘若他有时间思考,他也许会认出这是害怕的感觉,他平安地闪开。然后,匆匆做出一个空前绝后的即兴扭转动作,麦特安全地跨坐在雨衣客的柔软大肚皮上,弯身压制那只握着武器挣扎的手。
“丢掉它,”他语气镇定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安分点,”为了强调这项要求,他在橡皮肚上弹跳了一下,“爸爸叫你把它丢掉。”
雨衣客嘴里迸出一连串麦特听不懂的语言。他唯一的回答便是益发紧握他的手腕,麦特的另一只手感觉到一股比雨水还温暖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