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苏醒了,开始运转起来,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早些时候,我感觉这座城市是我的,我拥有这片安详和宁静,只有我。但是现在我和蜘蛛就像一座城市里百万蚂蚁中的两只,没有其他。太阳也出来了。它跳进冬天里那些耀眼、新鲜的日子中最平常的一天。
“今天不用非得走路,我们可以坐地铁,也可以打车,如果你想的话—我的钱应该差不多够了。”
“你身上有多少钱,蜘蛛?”
“六十英镑—都是我的。”他咧嘴笑了,“但是晚上我得回来,有些事情要做。不过整个白天都是我们的。”他说,伸出他的胳膊晃来晃去,“你想去哪儿?”
“我不知道。牛津街?”
“好的。”他昂首挺胸,把一只手伸到我面前,好像是在为我带路。然后用最大声、最愚蠢的、有钱人的腔调说:“去逛会儿商店,夫人,您意下如何?”
人们开始往我们这边看。
“闭嘴,蜘蛛!”听到我的呵斥,他看起来有点沮丧,“哎呀,你这个没种的家伙,那听起来很酷。让我们继续吧。”我开始朝地铁跑去,很快他就出现在我身旁,在我们跑向售票大厅的比赛里,那两条长腿很容易地赢了我。
“伙计,那简直是打劫,对,就是。得花十六块才能上那儿。”他伸出胳膊指向伦敦之眼(1998年建于伦敦的世界最大的摩天轮—译者注),愤怒穿过他的身体流向指尖。在牛津街,我们把大部分钱花在了愚蠢的太阳镜、帽子和巨无霸上。在伦敦,六十块坚持不了多久。
人们开始盯着他看。我想当你还没习惯他之前,他看起来是这样的:一个身高六点四英尺的黑人,在大街上咆哮。排队的人齐刷刷地注视着他,仿佛他是个歌舞演员—在那里是为了娱乐大众。我想:一会儿他们该朝他扔硬币了。他们中的一些人,用胳膊肘互相碰对方,嘴角冒出些话来,嘲笑、鄙视,就像乔丹对我那样。
“别说了,”我说,试图改变这种局面,“其实我并不想到那个愚蠢的东西上去。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但是他并不罢休:“这座城里的每样东西都是在骗游客们的钱。那我们呢?当地人呢,不也花着十六英镑去坐和游乐园木马一样傻的东西?”他的一些听众开始紧张起来,慢慢地挪到离他稍远的地方,交换着担心的眼神。现在我很高兴看到他们的反应。他让他们产生了不安。
我的眼睛扫过排队的人—是的,他们开始显得不自然了。两个日本游客,穿着一样的蓝色带帽夹克,戴着羊毛帽子和手套,朝我们的方向扫视。他们看过来,再转开,就那么一刹那的时间,不过我看到了他们的数字。我像被电击中一样摇晃了一下。它们是一样的。真奇怪,我想,一样的死期—怎么有些奇怪呢?然后确切的数字跳了出来,像直击到我脑袋上的一拳:20091208。那是今天!我的老天……
我又看向他们,但是他们已经受够了蜘蛛的古怪行为:他们现在背对我们,也许正希望我们离开。我一定是弄错了,我想。我得确认一下。我开始朝长队走去,想绕到另一边,再看他们一眼。蜘蛛甚至没注意到我离开了,我仍能听见他在那边赌咒,沉迷于自己的愤怒之中。
队列排得很紧。一位穿着连身衣,背上背个帆布背包的女士和一位穿着厚厚的斜纹软呢外套的老太太之间有一点空隙,我朝那里走了过去。
“劳驾,过一下。”我边说边朝那位女士走去。其实我用不着说什么,她已经在往后退了。“谢啦。”我穿过的时候说道。她露出浅浅的微笑,抱紧她的包。当我们的目光短暂交汇时,我看到了她脸上的担心。我也看到了她的数字,我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她,无法自控:20091208。
这不是真的。那意味着什么?汗水从我的皮肤里冒了出来,我全身都在冒汗。我站在那儿,脚在那里生了根,死死盯住她。
老太太深吸了口气。她的瞳孔里充满了恐惧。
“我没有多少钱。”她飞快地说,声音微颤。她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包,指关节都变白了。
“什么?”我说。
“我没有多少钱。但这些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一直存着我的养老金。”
事情很清楚了:这个老妇人以为我要抢劫她。“不,”我说,往后退了一步,“不,我不想要你的钱。不是那样的,对不起。”
我碰到了前面那个家伙,他一转身,他那该死的背包撞到了我的背。老天,我要挨打了,我想。我开始朝蜘蛛的方向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