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姑姑的麻柳镇3

空巢 作者:牛车


其实当初我大姑嫁过去的时候他们也并不年轻。大姑父当时二十八岁,大我姑姑十岁,在镇上属于找不到对象的老大难。

大姑父家里穷得舔灰,三间建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公房住着一家五口人,包括他父母、姑父和姑姑,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叔子。

大姑的家在麻柳镇的边上。那个镇子地势不平,依山而建,姑姑家位于镇的高处。

从大姑家向下望去,一片灰蒙蒙的瓦房布满了整个山坡,一些窄窄的石板小路就像这镇子的血管,到处蔓延,把这镇子连成一气。

这是库区深处的一个古镇,在其他地方疯狂地用钢筋水泥代替砖瓦土墙的时候,这个镇子的人们依然在这灰色瓦檐下穿进穿出,叽叽喳喳,上班下班,溜达闲谈。

大姑父还有几个姐姐妹妹,不过都早早地嫁了,原因是家里太窄,窝不下这许多的男男女女。还有就是家里的经济太紧张,供不上这么大一家人的嘴巴。年轻人吃长饭,几口就是一碗,一大锅稀粥嘴巴转一圈就见底了。

大姑父的父亲原来在一个集体企业,叫什么木船社,是几十年前汤溪河里还看得见木船时存在的一个企业。后来有了公路,陆上交通发达起来,木船渐渐消失了,大姑父的老父亲就没有什么事情做了。

汤溪河也就像一个老妇人的乳房,开始干瘪。直到三峡大坝蓄水,汤溪河才又丰盈起来,可是再也看不见那些木船和纤夫了。

那时还没有“下岗”这个词,“下岗”这个词属于新鲜词汇,就像现在的“粉丝”一样,是应时而生的。

那时人们失去了工作就叫做“舔碗儿”,其实这个词语还挺形象的,没有工作,又没有土地,那时又没有现在这样开放,又不兴打工,你不“舔碗儿”才怪。

看来从劳动人民中来的语言就是形象生动,所以老师在上课的时候叫我们注意汲取生活语言的营养。

不过,轮到我大姑父失去工作的时候就使用新词了,叫“下岗”,并且还有个后缀,叫“工人”,意思是还是承认你的身份。

中国自古以来都讲究出身,含糊不得。姑父的老父亲“舔碗儿”之后就拿出家传的绝活——木工手艺,帮人箍木桶、做洗脚盆、修扁担,挣几个小钱儿买每个月的供应米。

那时还没有自来水,人们吃水都要到镇子边上的河里去挑。时代的落后反而救了大姑父一家的命,就靠他老父亲的手艺,一家人才挺过来了;否则,他们家就和我们家扯不上关系了。当然,我说的是姑父还没有在那破单位上班的时候的事情。

那样我就不会叫我姑父为姑父了,该叫他“下岗工人”。我是说按照现在的叫法,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时还不知道我在哪里。

再加上他老母亲开了几块荒地,有空时到菜市场拣点烂菜叶,喂了头猪,到年底杀了卖掉,换一些钱,所以日子虽然艰苦,倒也马马虎虎。那时城里的土地没有现在这么紧,在屋前屋后刨块荒地还是比较容易的。

听我奶奶说,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那猪圈,农村的猪圈一般离卧室都比较远,可他家的猪圈就建在卧室窗子下的一小块空地上,风一吹,满屋子都是猪屎味。

夜晚睡觉的时候,猪打鼾放屁的声音像在唱歌。奶奶说,大姑结婚请她去过门的时候,她一晚都在听猪这样“歌唱”。

她说,她夜里起来小解,以为是在家里,摸到屋角的尿桶去撒尿,结果摸不到尿桶,才发觉是在走亲戚。

那年月不像现在,讲环保,主要讲的是肚子饱。一个人在肚子还未填饱的情况下对环境的要求不是那么高的,所以在镇上养猪的大有人在。

我曾经听我姑父说过,假如那时给他一碗肉,他敢在粪坑边上蹲着吃。这话让我恶心的程度是两顿没有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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