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初爷爷挺反对这门亲事。爷爷说,你变个什么虫,就钻个什么木。意思是说你是个农民,就该嫁个庄稼汉。
爷爷说大姑,“你又没有个工作,一家人吃姑父那点钱,吃完了只有去喝西北风。”都说父母不能这么说子女,父母对子女是金口玉言,说一句灵一句,就相当于古时候皇上说大臣,金口玉言。
据说当时我奶奶听了这句话,一连呸了三口,“呸!呸!呸!”声音一声比一声大,末了还“啪”的一声吐了一口浓痰。在农村,如果说错了话,不想它应验,是小孩说的就补一句“童言无忌”,大人说的就“呸呸呸”,那么这话就等于没有说。我奶奶很相信这个。
但是,奶奶当初并没有呸掉我爷爷的乌鸦嘴冒出来的失口话,那条大黄狗也没有把爷爷金口玉言消化掉当狗屎拉出。多年以后,我姑父最初下岗的那会儿,我大姑家就差点应验了我爷爷十几年前的预言。不过没有喝西北风,只是到菜场去拣了别人丢下的黄叶,在黑夜的掩护下完成那尴尬的任务,以度过那段艰难日子。
大姑是在夜里去拣的,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狼狈相,也不想让爷爷知道她的处境。我大姑特像我奶奶,性格倔强,什么事情都不肯认输,都喜欢一个人扛着。就是这样一个好姑姑,在后来的岁月里命运却无情地捉弄了她。生活的不幸让她由一朵带露的花儿变成了一根枯萎不堪的草。
月亮神啊,你在把爱撒向人间的时候,是否忘记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的大姑,一个当年花儿一样的善良美丽的女子。
尽管爷爷一再反对我大姑嫁给姑父,但是那时大姑铁了心。因为姑父找到了工作,接的他父亲的班,安排在供销社。虽然是个炊事员,但是好歹是个吃皇粮的。都说女大不中留,奶奶心疼闺女,站在姑姑一边,爷爷也就只好妥协。
多年以后,大姑家的衰败让爷爷疼足了心,后悔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说害了大姑一辈子。为这爷爷和奶奶还干了一仗。
其实算不上干了一仗。就是在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爷爷用眼睛剜了奶奶一眼,奶奶就呜呜地哭,就不吃饭。爷爷怕奶奶寻短见,到坡上去干了一会儿活,心神不宁,马上折身回来,在后窗悄悄看奶奶是不是吊在屋梁上了,结果看见奶奶在补他的衣服。
爷爷咳嗽一声,吓得奶奶把手都刺出血了。奶奶就开口骂:“你个死老头子不到坡上去干活,回来装神弄鬼干什么?”
爷爷涎着一张老脸说:“回来看你上吊没有!”奶奶说:“你个死老头子,不想活了去找个牛脚窝淹死。我还没有活够,儿女一大群,还要活着享福。”
爷爷说:“享个夜壶!这些龟儿子,钱没有个钱来,电话没有个电话,一个个翅膀硬了,都飞走了,把两个老龟儿子留在窝里,还带个小龟儿子。”
爷爷口里的小龟儿子就是我,那年我七岁。奶奶那时常常在屋旁的大石头上望,她是在望从这个巢里飞出去的鸟儿。
我还有个小姑,步了大姑的后尘,也嫁到麻柳镇去了。小姑父原来有个单位,是一家摩配厂,原先还有得工做。由于人生得不灵活,后来厂里改制,第一批下岗的名单上就有他的大名。小姑又没有工作,据说当初小姑父听到下岗的消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后来他们的事情也让奶奶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