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仅跟我吵,还跟他吵,甚至连皮尔里也这样,我提醒他不要再多吃罐装肉,他却告诉我斯特德医生说多吃罐装肉会增强血液循环。
"我甚至怀疑弗朗西斯是不是想通过乱下医嘱来破坏这次远征,不过,他焦虑不堪,几乎快要神经失常了,我怀疑他有没有能力谋划并且实施任何这样的计划,这样毫无意义的罪恶阴谋。
"每天早晨,我俩的巡视总是以争吵而告终,当着那些不知所措的病人的面,我俩大声争吵,直到最后他怒气冲冲地走出红石屋,几个小时都不回来。
我只好劝那些最容易轻信他的人,或者身体最弱的人不要跟他一起出去。
"等他回来后有人问他时,他总是说库克医生的建议也不错,或者说那些既然早晨不听他医嘱的人,晚上就不应该来向他请教。
"他肯定是坐在这块石头上写他的日志的,因为平时没人看见他写过一个字。
他走到哪儿就把日志带到那儿,厚厚的十几个本子,边沿已经磨得呈锯齿形了,最上面放着一本新的,每一页依旧是空白的。
我想象他坐在月光下,手握成拳头,捏着铅笔,一边吐着烟雾,一边潦草地写着。
在红石屋里,我只见过他阅读自己的日志,全神贯注的样子,好像那些东西是别人写的。
"我们有三个月没见到太阳了,此时他的境况越来越差,我开始怀疑他是否还能康复。
当时的天气很糟,就连他也不出门了。
红石屋三面凹进一座小山,像是掘出的一个洞穴,只有房子的正面露在外面。
"暴风雪接踵而来,持续了几个星期。
暴露在外面的那堵墙像一张床单来回地扭动,似乎抵挡不住狂风。
那扇门虽然有好几层,每层跟地窖的门一般厚,但依然嘎吱作响,仿佛有什么巨人正试图挤进屋来。
"范霍夫蜷缩在离门最远的角落里,双手蒙住脸,战战兢兢地在呜咽,好像有人在揍他。
皮尔里夫妇呆在帘子背后他们自己的'房间'里。
吉布森坐在桌子前,两只手捂住耳朵,无法忍受风的尖啸。
我努力让自己看书,却禁不住看着那堵墙,担心会不会被风吹垮。
"弗朗西斯不再挑毛拣刺,不再给人下医嘱了,他默不作声,慢慢地放弃了随队医生的角色,变得非常消沉,不跟任何人讲话,甚至连我也不理,甚至连有人直接招呼他也不理。
一开始,人们对他的这种变化似乎还很欢迎,但不久,看见他成天背靠墙壁,下身钻进睡袋里,像个紧张症患者一动不动的样子,大家开始不安起来。
"我担心他这种情况会不会是因为身体得了什么病,但给他做检查时,他好像毫无觉察。
可以这样说,比起其他人,他要健康得多。
那些人还以为他们会在某天的清晨一觉醒来发现他死了呢!"太阳再次出现的时候,天气依然很糟,可是当范霍夫指着从挡住窗户的木板边沿透进的光线时,他几乎是立刻走出了精神恍惚的状态。
我觉得他的恢复太突然,令人难以置信,不过,看到太阳,我们大家的情绪都会这样极富戏剧性地突然好转的。
我们什么话题也不谈,只谈春天的来临,以及会搭上什么船只返回家乡的可能。
"一天,接我们的船只快要到了,我俩为两个爱斯基摩人看完病,翻过一个碎石山坡往回走,他问我他可不可以向我吐露点事情,然后把我引到那堆岩石旁。
"他坐了下来,拍了拍石条示意我也应当跟他一起坐下。
我照办了,以为他把我拉到一边是为了道歉。
在过去的几周,他又履行起医生的职责,似乎很不好意思,不愿谈论过去几个月的事。
"在远征结束之前向自己的上司或队里哪个表现最佳的队员袒露心声,这并不罕见。
后一种人往往是随队医生,因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只有他才真正有要干的事情,面对恐惧和黑暗,再没有什么比手上有事更能从中得以解脱的了。
"这些人私下与你相见,一是想知道回去后怎么向世人讲述自己的表现,或者怎么加以修饰,二是想让你确认,他们没有怯弱,没有丢脸。
"我决定一开始先狠狠地训他一顿,然后再尽可能巧妙地劝他今后不要再申请参加远征。
"他扫视了远处的冰川,叹了口气,身体再一次沉入岩石堆中,像是坐在自己最喜欢的椅子里移了移重心一样,仿佛他的安排原来就是只看日落,他想让我做的原来就是给他做个伴。
可是接着,他往前欠了欠身,收起双腿盘坐起来。
"他告诉我,他家里有个妻子,还有个他抛弃了的儿子,原因是这孩子不是他亲生儿子。
他说他妻子告诉他,因为喝醉了酒她被人占了便宜,可是他不相信她。
他说最近他找到了谁是这孩子的父亲,但是他没说怎么找到的。
"他说,他们订婚的时候,他妻子告诉他自己已经怀孕了。
当时在圣约翰斯只有不到20个医生,包括与她有亲戚关系的人。
她不知道谁的嘴巴更紧,值得她信赖。
"于是,在他的诊室里,她把那件事告诉了他。
她告诉他,因为有很多喝的,从走进那儿半个小时之后到她离开之前,究竟那次酒会上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点也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