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克医生弓着腰坐在沙发边,胳膊支在大腿上,左手拿根没点着的雪茄,正盯着炉火发呆。
他怒冲冲地抬起头,还以为是妻子又回来了。
一看到我,他笑起来了。
我进了屋,把身后的门关上。
我坐在一定是库克夫人坐过的椅子上,椅子还是温的。
我想着她在这儿的样子,隔着几英尺的距离在求他。
"我听到了,不是故意的。
"我说道。
"我看到那扇门开着。
等我知道是你和你妻子的时候,我没有退回去,我怕她会听到我。
""我早该告诉你。
"他说道,"万一她要是找你,这一阵子,最好你和她保持一些距离。
"只有库克夫人不和我保持距离的时候,我们才会碰到一起。
可我没这么说。
"如果我在这儿让她不开心--"他摇摇头。
"就算你现在搬出去,也没什么不同。
我是说对她没什么不同。
她还会觉得我不是她曾经嫁的那个人。
她说我心不在焉,是在委婉地说别的事。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没说出来。
"我一直在躲她。
"他说道,"我也没打算永远这样,可现在--"他耸耸肩。
"我脑子里--我脑子里只有你母亲,德夫林。
我脑子里装不进别的,只有你母亲,还有我们的事。
为了你,为了我,为了她。
""我觉得这样不对。
"我说道,"这样责备你不公平。
你那时还年轻,比我现在还小,如果换成你,我也会做同样的事。
你不会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你不能为弗朗西斯·斯特德或者我母亲的行为负责。
人们会按自己的意志行事。
"库克医生一下子站起来,好像他没法再听下去一样。
"我不仅责备自己,还替自己感到难过,为自己得承受这些后果而难过。
我不能和你母亲结婚,我和玛丽结婚了,我喜欢她,可要是她没钱,我也不会和她结婚。
""我不相信这是你的意思。
"我说道。
"你能原谅每个人,容忍每个人,理解每个人,可就没有你自己。
你说起自己时所流露出来的轻蔑甚至多过说起皮尔里。
你背叛的三个人里面有两个还活着,你和我,对我们来说还不晚。
你是我父亲,这对我比任何事都重要,即使没人知道我是你儿子也没关系。
"他摇摇头。
"有关系的。
"他说道。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那很重要。
"他走向前来,一只手搂住我的脖子。
"你跟她越来越像了。
"说完他快步离开了房间。
"达科他"。
空房间里可能还曾有过另一种生活,一种库克医生时不时来看过的生活。
仿佛我母亲就在"达科他",因为有库克医生,即使我和库克医生都不在的时候,她还在这里过着她死后的生活。
我只要回到"达科他",便会强烈地感到这一点。
似乎她在另一个"达科他",另一个不太能让人看清的"达科他",另一个曾有很多人住过的"达科他"过着与我们平行的生活。
那儿房间里的家具没有蒙着单子,那儿房间里充满欢声笑语,有她的声音,库克医生的声音,我的声音,还有我弟弟妹妹们的声音。
晚上,库克先生在客厅而我在睡房的时候,参演这另一种生活的三分之二的演员便已到场。
"达科他"似乎已被削弱与剪裁过了的那另一种生活所占据,是那种生活模仿而变形的片断,是一个受了伤却沉默不语的幻想。
有时我忍不住会去想,似乎我到这儿来不是我自己的原因,而是被带来扮演自己要扮演的角色。
库克医生给我写信的时候,便有这种念头,他预见到在"达科他"的这些夜晚,有他曾经离去的可能的另一种生活。
而我,一个成年人,睡在他的房间楼下,像个孩子一样不能去敲关着的客厅门。
我一直在提醒他,她不在了。
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更心痛地明白,她已经不在了。
有时,我会听到他的声音,好像他又在和库克夫人争吵。
开门出去,却看到通往客厅的两扇门都关着。
他听起来好像是在轻微地争辩什么,声音太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听见你昨晚在说什么,门关着。
"有一天,我告诉了他。
"我在想问题。
"他答道,"我觉得把想的问题说出来可能更好。
"他笑了。
"也许有人不开心,以后我尽量不要声音太大。
""那时你在想什么呢?"我问道。
"噢,探险啦,地图啦,给养啦,就是那些事。
"那些事。
我知道他总是静静地做那些事,沉浸于他的研究之中,仔细看那些地图、图表、日志什么的。
他不太会把那些东西从书房拿到客厅,客厅没有那么大的桌子让他把材料都铺开。
但我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