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白天到来,只是因为看到微弱的光从四墙上透了进来。
每天早上,爬出温暖的睡袋得花好大力气。
我们多想留在自己的睡袋里,多想永远也不离开它。
睡袋给我们安全的幻象,诱惑我们,让我们忘记给我们温暖的其实只是自己的身体。
我们把彼此踢醒,每个人都盼着别人会第一个起来,第一个去外边把狗从雪里面挖出来。
到早上,它们露出来的部分只有结了霜的鼻子。
躺在睡袋里,我为自己的体温感到惊讶。
我会抽出一只手,等它感到寒冷后回来摸我自己的脸。
一只冰凉的手,却能让我觉得自己很温暖。
有段时间,极地洋面上总是泛着蓝色的微光,好像是晚冬午后,正在完结却似乎永不完结的一天。
时间好像在这凝思的悲伤一刻被冻结,好像回家已经虚无缥缈,不可企及了。
一天行程结束会非常疲乏,没法盖起小屋,只能睡在小帐篷里。
只要不动,马上会睡着。
我们都精疲力竭,会横七竖八地躺在一起。
我们穿着皮衣、皮帽、雪地鞋和手套,没工夫点小炉子了。
我和库克医生的头发都长得跟爱斯基摩人一样长了。
脱下帽子,头发会披到肩膀上,低下头时,会披散在面前。
库克医生说最好不要剪它,因为可以保暖,还像胡子一样,可以保护脸部不受霜冻。
这是我们比爱斯基摩人具有自然优势的一点,他们脸上不长胡子。
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跟我们前来。
我们有自己的目标支持着,到此处有我们的原因。
可是,除了我们请求他们来这里,并对我们忠实之外,他们实在没有什么理由要来这儿。
肯定不是为了所谓的“报酬”(对他们来说,呆在家里打猎也要比我们给他们的多得多)。
有时候他们也实在太累,几乎抬不起胳膊挥动皮鞭,也没法提高声音来叫狗前进了。
有一天,阿瓦哈一遍遍地唱了起来“Unne Sinig pa——so ah tonie I o doria”(无法忍受活下去的时候,我们不该惧怕死神)。
从那时起,库克医生就不像原来那样和他们依次驾雪橇了,他开始走在前面。
因为他知道,爱斯基摩人会把他的行走当做一种挑战,他们会更尽力,更有决心,不要让他失望。
我也暗下决心,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不能让他们为帮助我们两个白人到达北极点而死去。
我们把最弱的狗杀了,给我们留了一些肉,然后喂了其他的狗。
后来,我们得拿我们多余的睡袋喂狗了,它们得把这种驯鹿皮做的睡袋嚼上半天。
“我们离北极点还有160英里。”有天晚上,库克医生从外面走进帐篷跟我说道。
“要是我们没能及时到达,我们回来的路上可能就没有足够的给养。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这是南极,我会让你们三个留下来以节约食物,我自己会去走完最后一段。
可我们要是在这种浮冰上分开,我将再也找不到你了。
风险这么大,我不能指望别人听我的命令。
你们三个投票决定我们该怎么办。
我弃权。
”我们三个投票决定继续前行。
风总是直直地向我们吹来,逼我们弯下腰去,看着冰面,根本不知道前面马上会有什么东西。
库克医生靠他的指南针指挥雪橇,每只雪橇狗都跟着前面人的脚印在走。
我有时会想,我们怎么才能知道自己到没到北极。
如果我们没法回去,尸体要是能被人发现,也不会在北极附近,早不知道随冰漂到什么地方去了。
跟以前那些夜晚不同,我不做梦了,不管是走的时候还是躺着的时候。
我现在走路时都可以睡着。
我已经睡着,身体还在习惯性地向前走。
我会被我自己的脚步声惊醒。
我常想起克里丝丁,会想当她看到我给她写的信,看到我说我爱她时,她会怎么想。
我也想起达夫妮叔母。
想起在库克医生延迟了的南极探险时,我会期待他的信。
我现在太清楚不过他们两个当时的心情了。
“早。”随着库克医生的一句话,一天便开始了。
到第二天时,他又会用同样一句话叫醒我,我才又听到他的声音。
其余的几个人根本不说话了。
1908年4月19日,库克医生告诉我们,离北极点只有两天路程了。
“我们快到了。”他笑着,好像他刚刚观察、测量得到的这个结果让他非常惊喜,好像他总觉得我们一直是离北极很远,刚才注意到原来以前算错了什么地方,现在突然意识到我们“快要到了”。
以前为了防止我们过于失望,他也总是这么说,可只是在不断重复,告诉我们快要到了,其实是说“我们还有一个星期的距离”。
“我们有两天的距离,还可能更近。
”看到我脸上的怀疑,他又说了一遍。
他告诉了爱斯基摩人,他们马上便兴奋地说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