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麻风病"们也溜了,剩下我们几个"城里娃",还有趴在锯凳上的菲尔丁。
"手松开。"普劳斯说。
等两个摁住她的男孩松开手,菲尔丁站起身,但没有转过身面对我和普劳斯。
"走吧,菲尔丁。"普劳斯说,"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要是你告诉谁-来,捡起你的拐杖走吧。"菲尔丁一言不发。我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从她站的姿势,我敢肯定她的眼睛是闭着的。
"把拐杖给我。"我说。普劳斯看着我,耸耸肩,把她的拐杖递给我。他和其他"城里娃"窃笑着、耳语着鱼贯而出。
"菲尔丁,你-你干吗要-"我问。
"请把拐杖放地上,走吧。"菲尔丁说。她的声音在颤抖。她用鼻子吸着气,好像在哭,但头没有低下。"走吧,斯莫尔伍德,你的仇会报的。我不用你管。"
"你干吗要-"
"我告诉过你,叫你有麻烦。"
"不,这个我知道。我是问你干吗-干吗承认?"
"因为脑子有问题。"她说。此时,我确信她是在哭。"请走吧,斯莫尔伍德。
什么话也别说了,快走吧。"
我走了。屋外几乎全黑了,天开始下雪。雪在建筑物之间飞舞着,俨然烟囱里往上蹿的烟灰。"住校帮"钻进了宿舍,里面的灯光亮了。"城里娃"也没了踪影,八成是回家去了。我站在训练中心的背风处,等着菲尔丁出现。我知道,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看着她离开。最终,她出来了,环顾四周,好像是看海边有没有人,然后用戴手套的手摁住帽子,穿着带扣的靴子,拖着脚步从雪地上走过,长裙发出沙沙的声响。她对我怀恨已久,为了报仇等了三年,这太奇怪了。我记得为了看我住哪儿她跟踪我的那一天。我可以想象她的家是什么模样,但我发誓绝对不会亲眼去看一眼。突然,她扬起拐杖,甩开大步朝前走,疯狂得像是在挥舞着一把大砍刀,在雪地里为自己开辟出一条道路来。
"城里娃"告诉里弗斯,菲尔丁承认是她写的信,于是她被叫去斯宾塞中学的校长办公室,被学校开除了。第二天,我被叫到里弗斯的办公室。"斯莫尔伍德,要是有证据,我也要开除你。"里弗斯说,"我知道你跟这事肯定有关系。"显然,他深信凡涉及我的事情,他都能随心所欲、无人质疑,因此在接下来的那一年,他叫我进六年级乙班(商务班),那些被认为不适合上大学的学生就进这样的班。几周之后,我深知费尔德中学对我来说是条死胡同,于是便退了学。
至少刚开始,里弗斯完全没有开心快活的样子,反而显得有些失望。我想他原本期望看到我徒劳地在商务班苦读。我没有提供退学的理由,他也没问。尽管我是自己退的学,他仍然对我发表了一通可以算作逐出令的讲话,长篇大论地说明我的离开于学校毫无损毁,不是我抛弃了学校,而是相反。
"斯莫尔伍德,我一直试图告诉你的是,没有谁是不可缺少的。"他说,"没了你,这所学校照样办。你的位置将被另一个男孩所取代。等着挨整的人多着嘞!
"他暗示说给我的"人品"的评分从来就没错过,正如他早就知道的那样,那个必然的、不变的45分终于得到了验证。他说我浪费了一个用银盘托着送给我的良机,这样的良机对于家庭背景像我这样的孩子来说不是常有的,也许我太没教养了,不知感恩。想想看,对我叔叔弗雷德·斯莫尔伍德,这意味着什么,他担着风险资助我,把我当他自己的儿子对待。最后,里弗斯扬起双手,似乎是说他因为不得不让我开路而感到惋惜,并且希望他的最后这次讲话会从某些细枝末节之处减轻我不幸的命运,不过,他怀疑会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好了,就这样吧,斯莫尔伍德,你走吧。"他匆匆说道,仿佛再没有什么可以为我做的事了,仿佛对于我他已经履行完了所有的义务,完成了一件令人讨厌但又不得不做的任务,现在该着手做其他的事情了。他的双手放在背后,面朝窗户,踮起脚尖,然后又脚跟落地,这样反复不停地一踮一落。我很想再一次告诉他那封信不是我写的。但看着他站在那儿,注视着窗外,腋下夹着教鞭,后脖子气得发紫,我突然意识到他沦落到这个地步是多么的失意落魄,多么的老羞成怒啊,他觉得自己斗不赢我,因此自以为丢了面子。
我的离开没有前呼后拥的场面。自从训练中心的那件事后,我故意躲开那些"城里娃",没有理睬普劳斯的建议。
"好嘞,斯莫尔伍德,别再为那事闷闷不乐了。"普劳斯说。
"其实你是很乐意看见我挨打的。"我说,"你认为信是我写的。"
"那你说我该怎么认为?"他问道,咧开嘴笑了,仿佛在说我俩都知道,要是我换成他,也会那样做的。"你说我该怎么认为?"
我转身走开了。
"好吧,你看着办吧。"普劳斯说,"去跟那些'麻风病'们为伍吧,现在也只有他们愿意接纳你了。"
全校的男孩都在上课,教室的窗户全关着,盖满了霜。穿过冰冻的操场似乎是条漫漫长路,走到一半时,我朝校长的办公室望去,看见里弗斯正站在一扇窗户旁。他抬起手,可我不知道他是要向我挥手告别还是要捻弄他的胡须。等我抬起手,他却转过身。我走到大门口,安特尔站在那儿,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他早就警告过我这个结局。"再见,安特尔。"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