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茫 第四章》8(1)

白茫 作者:盛慧


开学的日子到了。那天早上,余美凤像变戏法似的,给李小苹和李小斌拿了新衣裳,给李小苹的是一条碎花的长裙,给李小斌的则是白衬衫、藏青色裤子,还有一双白球鞋。吃过早饭,她牵着两个孩子去学校报了名。李小苹在班上个子最高,她坐在最后一排,新书发下来了,散发着油墨味,她闻了又闻。

余美凤在一家缝纫店干活,经常要到天黑才回家。每天放学回家,李小苹首先要做饭,吃过饭,洗了碗,才开始做家庭作业。很多时候,她做着做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星期天的时候,还要洗全家人的衣服,冬天的时候,她的手指冻得像红萝卜一样。李小斌的衣服特别脏,他那双白球鞋穿成了黑球鞋,李小苹帮他用刷子刷后,再抹上了增白粉,在上面盖上一张白纸,放在窗户上晾着,不时,还要去看看,吹掉上面的灰尘。那一年,李小苹留级了。李小斌上了一年级,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每天放学回家,李小苹都要帮他背书包。

有一天,李小苹去他班上找他,班级里空空荡荡,只有扫地的人,灰尘弥漫。李小苹问一个同学:“李小斌呢?”那个同学说:“他回家了。”另一个同学说:“他在学校前面的河边跟人赌钱,我刚刚去提水的时候,才看到的,现在应该还在。”李小苹跑过去,奔跑时她的裙角飞扬起来。果然,在河边的一棵大树下,有七八个孩子在打牌,其中有六年级的,还有四年级的,只有李小斌是一年级的。看到李小苹,李小斌背着书包就想跑。那时候,田里长满了稻谷,李小斌钻进了稻垄里,不一会儿,李小苹就抓住了他的书包,李小苹问:“你在干什么?”李小斌说:“阿姐,我又没赌,我只是看他们玩而已。”李小苹说:“你以为我没长眼睛吗?”李小斌说:“苟开开撒尿去了,我帮他抓一下牌嘛。”李小苹说:“你喜欢撒谎是不是,我非告诉姆妈不可。”李小斌急得直跺脚,他抓着李小苹的手不停地摇着说:“阿姐,阿姐,好阿姐,你可千万别告诉姆妈啊,她肯定会打死我的。”李小苹被他这么一说,心就像是玉米糖一样软了,她说:“不告诉她也可以,不过,以后可不准再赌了。”李小斌说:“以后谁再赌,谁就是小狗,谁就是孙子。”李小苹说:“你说话可要算话啊。”李小斌说:“我们拉钩。”

第二天,李小斌来到了李小苹的教室门口等她。李小斌说:“阿姐,我要去一个同学家玩,你帮我把书包先背回家。”李小苹说:“那你要早点回家,不要让姆妈担心。”李小斌已经跑出去几米了,他跳着回过头说:“我知道了。”李小苹说:“不能再打牌啦。”李小斌说:“谁打谁是小狗。”李小苹低着头,往家里走去。她做好了饭菜,等着弟弟回来。天慢慢暗下来了,弟弟还没有回来,她把菜端到蒸架上,开始做作业。作业做完了,才看到弟弟从门口进来。她看到他脸上的抓痕,忙问:“跟谁打架啦?”李小斌说:“姆妈回来没有?”李小苹说:“还没呢?”李小斌说:“饭做好了没有?”李小苹说:“好了。”李小斌说:“我想先吃。”李小苹说:“等姆妈回来一起吃。”李小斌说:“我饿了,快饿死了。”李小苹说:“那好吧。”吃饭的时候李小苹问他:“你跟谁打架啦?”李小斌说:“不是跟你说没有嘛。”李小苹说:“那你脸上的抓痕是怎么回事?”李小斌说:“那是我自己不小心抓的。”李小苹说:“我不相信。”李小斌说:“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他吃完饭,便倒在床上,盖上被子。李小苹说:“你还没做作业呢。”李小斌说:“今天没布置。”李小苹一直等到余美凤回来才吃饭,余美凤说:“小斌呢?”李小苹:“睡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一起去上学。快到校门的时候,李小斌突然不走了。李小苹说:“你怎么啦?”李小斌指了指校门口的几个人说:“他们要打我。”李小苹说:“他们为什么要打你?”李小斌说:“我,我,我……”李小苹说:“你倒是快说啊。”李小斌说:“我欠他们的钱。”李小苹说:“你又去打牌了?”李小斌轻轻点了点头。李小苹说:“你欠他们多少钱?”李小斌说:“才……五块。”李小苹生气了,她说:“我不管你了。”李小斌说:“阿姐,阿姐,好阿姐,你一定要帮我,否则,我就死定了。”李小苹说:“要我怎么帮你?”李小斌说:“你把姆妈给你吃早餐的钱给我。”李小苹说:“一天才五角啊。”李小斌说:“我慢慢还。”李小苹说:“那我们两个就要饿十天哦。”李小斌说:“饿就饿吧。”李小苹说:“钱我可以给你还,不过,你可再也不能赌了。”李小斌说:“我知道了。”李小苹拿了五角钱给他,他一跳一跳地走到校门口。刚上去,就被别人扫了一个耳光。李小苹冲上去说:“你们为什么要打我弟弟?”个子最高的那个人说:“他欠我们的钱不还。”李小斌把钱递了上去说:“我今天只有五角。”个子最高那个人接过钱,卷起来,掏了掏耳朵,然后说:“脱他的裤子,给我搜。”正在这时,铃声响了,他们便往教室里跑去。李小斌边跑,边说:“阿姐,你千万不能跟姆妈讲啊。”李小苹说:“这是最后一次啦。”

那天中午,天下起了雨。气温一下子凉了许多,树木瑟瑟发抖,教室里不时响起跺脚的声音。很多同学,聚集在校门口,等着雨停。李小苹来找李小斌,教室里充满着腌肉的香味。李小斌说:“阿姐,我不想回去。”李小苹说:“那我给你带来吧。”说完,便淋着雨,跑回了家,冷风直往脖子里灌,路上又湿,她不小心摔了一跤。回到家,她浑身都湿透了,鼻子发红,连续打了五个喷嚏。饭做好了,她随便吃了几口,然后将饭菜盛在两个搪瓷的杯子里,外面用衣服包好,先送一份给她姆妈,另外一份拿给弟弟。一见到李小苹,李小斌就说:“你怎么才来啊,我快饿死了。”李小苹拿了一件毛衣给他,看着他吃完饭,这才回到自己的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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