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5)

莲花生 作者:丁怜


“喂,你!”戒尺“啪”的拍在她面前的檀木桌上,惊得她和桌上笔砚同时一跳,“天下想要我亲传兵法的人不知几何!这是何等荣幸你晓得么?!你这兔崽子却给我瞌睡……”凌帝越说越怒,想他的几个儿子都没有这么高等的待遇,“啪”的又是一戒尺!

“师傅!息怒息怒!”她见师傅真的动怒了,忙好言安抚,“徒儿知错了!徒儿不该在师傅亲传兵法时打瞌睡!徒儿该死,望师傅恕罪!”

“哼!”

“好师傅,徒儿再也不敢了。”她笑嘻嘻地说,“不过说真的,师傅这几册兵书,我早已倒背如流了。”

这倒是真的。这女娃天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点倒是比他其他的几个儿子要强。想到这儿,凌帝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一些。

她小心观察着师傅的神情,此时忙斟了一杯茶,送到师傅手中:“现在正是大伏天,师傅喝口茶,莫气坏了身子。”

凌帝鼻子里“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地接过了茶杯。

确信师傅不再生自己的气后,她才大胆地说:“不过啊,徒儿倒以为此时呆坐书斋中枯读兵书,倒未必真的对行兵打仗有什么助益。师傅不是曾经说过吗,兵书是死的,兵法是活的。纵然此时徒儿将这些兵书读破了,终究也只是纸上谈兵。”

“哦?”凌帝挑眉,“照这么说,你还真的想成为一名驰骋沙场、统领三军的将领了?”

“统领三军徒儿不敢妄想。”她抬起头向书斋外那高绝的红色宫墙望去,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色,“如果带兵打仗意味着有朝一日能走出这个赤城,亲自去看看这个天下,那么徒儿马革裹尸,万死不辞!”

凌帝默不作声。

书斋外是烟波浩渺的玉带河。此时随着暑气濡湿的湖风,吹落一片烦躁的蝉鸣。

相较于宫外的赤地千里,绿柳成荫的赤城里已然是天上人间。许是暴风雨就快来临,天气稍稍显得有些闷热,临湖的水榭里也是一阵山雨欲来的气味。

“你……可是痛恨这囚笼一样的赤城?”良久,凌帝的薄唇里轻轻吐出这句话。

她呆愣了会儿。不等她回答,他却自顾自地说下去:“年轻时,我也曾有这种想法。这赤城,无非就是一个华丽的大墓冢,城里的人一个个都跟诈尸似的活着。啧,”他不禁蹙眉,“有时候想要是一把火把这儿给烧了,那就开心了。”说着,他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径自哈哈大笑起来。

她怔怔地望着那张邪佞却肆无忌惮的笑容,心中有什么被轻轻触动。然而这又是一种极模糊的感觉,仿佛水中漾动的月容,镜中朦胧的花影,叫人捉摸不定。

在此之前,没人跟她说起过赤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不曾见过除了自己母亲以外的亲人,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虽然年纪小,在多年的宫禁生活里,她却隐隐觉察到了自己和母亲在宫中的地位,因此不是自己该做的事绝不去做,不是自己该问的事绝不去问。本来她可能就此终老在凉宫中,正如她的母亲和凉宫中其他宫女一样。

他却像是她偶然脱轨的人生里一段如梦似幻的际遇,他成了她的师傅,她成了他的徒儿,虽然迄今为止她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他教会她如此之多的东西,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她甚至觉得她的师傅是天上神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却又若即若离,飘忽不定。

这天的对话,才仿佛让她第一次真正稍稍接近这个游离的灵魂,让她笃定地确信,他和她身上必定有某些东西是重合的。而这段对话,仿佛一枚微弱的火种深埋在她内心的土壤里,从此让她眼中本来云山雾罩的世界开始慢慢地,显露出它的原貌。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意识到时辰已然晚了,再不回凉宫母亲就要起疑了。恋恋不舍地向师傅告别后,她欲走出书斋。

“等等。”他叫住了她,“老是‘喂喂’地叫你不方便。我给你起个名字,如何?”

她顿时喜上眉梢,扑通跪在地上:“请师傅赐名。”

他沉吟片刻:“莲生,你就叫莲生吧。”

看她欢天喜地地回去了,他向后倒卧在椅背上,喃喃地说:“……走出赤城吗?莲生,你会有这个机会的。”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