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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飘忽(10)

水底的火焰-知识分子萧乾:1949-1999 作者:丁亚平


大酱园子虽不是政府机关,但喜欢说“进城之后”的人却也着实住得不少。院内很多都是30年代一道在北平或上海滩上写过文章的熟人,不少人的不少文章是他经手在《大公报·文艺》上编发的。后来人家去了延安革命圣地,进了鲁艺或抗大,受了战斗的洗礼,现在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地感觉不一样了。

萧乾直后悔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地要归队,要再捧文艺这个饭碗,要离开《人民中国》那个让自己欢喜、让自己心里充实、让自己舒心的位置。看自己与30年代熟人之间已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大墙,他心里就十二分地怀念在国际新闻局(就是后来的外文局)的日子。

在大酱园子里,唯一和萧乾有些过从往还的,是严文井。这位十分念旧的老友也住过窑洞,喝过延河水。“30年代在平津,我们曾一道写过文章。”萧乾回忆道。抗战时期,严文井到延安后,当时在香港编《大公报》的萧乾,还和严文井有过不少书信往来,编发过他寄自延安反映抗战的作品。如今,住前院的他却也并不嫌弃萧乾这一身资产阶级泥垢。他和萧乾的交往,没有冷漠,也没有躲避,他对萧乾,没有把门关上。

但是旁的人就完全不同了。这些人中,有的当了人民代表,有的身兼某厂的党委书记,更有的随身还带着勤务兵,出行则是小轿车,小轿车挡风玻璃上贴着中南海的通行证,上车下车之际胸口还时常“飘着委员或代表的红绸条”。

院内的这些同萧乾界限划得十分清楚的人里,也有抗战前就是文友的,抗战期间由延安向萧乾主编的《大公报·文艺》投稿的。但现在却是扭起脖子高视阔步不朝萧乾看了。不仅自己决不把身子迈入萧乾住的后院那三间小西屋里,而且外地有作家来了,还让可别到萧乾那里去。

为了不得罪同院大干部,他先曾狠心送走孩子心爱的花猫,后又辞去帮工的保姆。

在这样的环境里,时间长了,就由别扭、麻木而茫然了。有时候他呆呆地坐在窗口,心里就空落落的。

婚前,文洁若和萧乾确定恋爱关系之后,也时不时地往他住的那个小西屋里跑。她见他看人家的红色名著编入人民丛书,或者荣获了斯大林奖金,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就劝他:

“人家都是交党费的,你是这院子里唯一不交党费的嘛。你要还想写,你就翻吧。翻译保险,翻出来不会像你的这些以前的作品,要用麻绳捆起来,吊到屋角上就由老鼠去啃去咬。翻出来就能出。我们社里就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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