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好像突然暗了下来。格雷厄姆医生抢救他儿子的努力失败了。他盯着那支步枪,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一架可恶的杀人机器。
他曾经是全国步枪射击运动协会的注册会员。他的一个叔叔制造了这把五磅重的步枪,他的父亲在他十岁生日的时候把枪送给了他。当他意识到如果没有武器,这个世界会变得更美好时,他卖掉了曾经收藏的大量枪支,唯独保留了这支轻型步枪,那是他和他已故的父亲之间仅有的一点儿联系。杰里米一定在没有得到他允许的情况下用过那支步枪,并且不负责任地在枪膛里留下了弹药。
片刻之前他还在争分夺秒,现在,一种可怕的沉寂占据了房间。死亡胜利了。格雷厄姆医生感觉自己好像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最后一次吻了他的妻子,拉过一条床单盖住了她的头。他把杰里米前额的头发梳到后面,扯过血污的床单,把他也盖了起来。
他把杰茜卡抱在怀里,下楼来到客厅里,轻轻地把她放在沙发上。“杰茜卡,”他声音颤抖着说,“你能听到我吗?我是爸爸。没有人要伤害你,宝贝。那是我的错,懂吗?爸爸从来都不应该把枪放在你们能发现的地方。”
格雷厄姆医生又一次喊她的名字,然后把手在她面前来回晃动。杰茜卡没有眨眼,他解开她的睡衣,检查了她的身体,确认她没有受伤。他记不起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他的心破碎了。他抖动着肩膀,开始抽泣。
他走到厨房给警察打了电话,然后出来走到楼上的主卧室。他女儿目睹的事情是这样残酷,以至于她的精神已经崩溃。她可能永远都不能从中摆脱出来。她的身体可以在医院里继续健康地成长,但她的精神会处于一种紧张性精神病的状态。他在做实习医生的时候,曾经看到过像雕像一样神情呆滞的孩子。
他跪在地上,“带我走吧,上帝,”他哭喊着,仰面盯着房顶。“让我毁灭吧,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只留下我的宝贝女儿。”
他还有什么理由活着?他的医疗事业会被毁掉,他的妻子和儿子会在坟墓里腐烂,他的女儿可能永远不能恢复。即使她能恢复,也会被今天晚上的恐惧永远纠缠。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人就是她哥哥。
格雷厄姆医生不加思索地就拿起步枪来到了车库里,把枪管塞进了嘴里。但他又抑制住自杀的冲动,把枪扔在了水泥地面上。他取出子弹,把它们放进口袋里,然后从橱子里找了一把大锤。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步枪砸去,每砸一下就发出一声痛苦的哭喊。
一个长着馅饼脸的胖大警官从后面抓住了他,把他摔倒在地上。他看见一个黑头发的小个子警官站在杰茜卡旁边,警官弯下腰抓住了女孩的手。格雷厄姆医生想说什么,但那个大个子警官用脚踩住了他的脖子。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亲爱的?”小个子警官用一种柔和的声音问,“你能告诉我们是谁杀了楼上的人吗?”
杰茜卡的粉红色睡衣被血浸透了,脸颊上划了一道巧克力的颜色,她举起胳膊,用手指指着她的父亲。“是他干的。”
“这个男人是谁?”
“我爸爸。”
“你肯定吗?亲爱的?”警官继续说,与他的伙伴交换了一下目光。“你看见他开枪了吗?你怎么能肯定是你父亲干的这些坏事?”
女孩抬头用一种无神的、漠然的眼光看着他。她说话时,声音中有一种奇怪的成分,几乎像另一个人或一架机器在替她说,“我知道是他干的,”杰茜卡说:“我知道是他干的,因为他对我说是他干的。他也想杀死我吗?不要扔下我一个人和他在一起。”
汉克离开验尸官的办公室之后,从卡尔那里买了一个干酪小汉堡包和一些油炸食品,在汽车里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按响了斯坦利和简·卡普林家的门铃。他们的房子在码头上,还有一个小船坞。房子从外面看显得比较朴素,但光这块地就值将近一百万美元。
卡普林夫人把门锁放在适当的位置上,把门打开一道缝儿往外看。“我是索耶侦探,”他说。“我能进去吗?”
“是的,”她说,她的声音只比耳语大一点儿,“斯坦利正等着你呢。”
简·卡普林个子比较矮,大概有五英尺二,她的身材像芦杆一样瘦,弯曲的棕色头发使他想起那些癌症患者。她的痛苦是如此深重,侦探不得不扭过脸去。母亲好像总是承受着最大的痛苦。对待这种巨大的痛苦有两种方式——要么通过发怒来释放,要么把自己扔进绝望的无底深渊。随着时间的流逝,坚强的人达到一种接受现实的状态。根据她痛苦的眼睛来判断,汉克发现卡普林夫人好像无法从女儿的死亡中摆脱出来。
他们一定是在二十年前买的这所房子,家具看起来已经过时,地板上铺的是粗绒地毯。圣诞节才过了一天,但他没有看到圣诞树或什么装饰。他看到铺着瓷砖的过道上散落了一些松针,他们一定有过一棵圣诞树,但是在劳蕾尔被杀后又搬走了。这所房子里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圣诞树几乎是令人讨厌的。
侦探跟着卡普林夫人走过通往书房的走廊,墙上的照片展现出了劳蕾尔·古德温的生活经历。他看了一眼那个在游泳池里嬉戏的女孩,她十几岁时化妆参加的第一次舞会,值得骄傲的大学毕业,容光焕发的新娘,最后是被崇拜她的学生包围着的老师。
这时,她不再是被切割的尸体,她是劳蕾尔。
照片突然没有了,就像劳蕾尔的生命突然结束了一样。在靠近书房门口的墙上留下了一大块空白,卡普林夫人一定是留出来给她外孙的。一个人被杀死后,就有一整个的世界被消灭了,她后面的子孙将永远不可能存在了。
汉克的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墙上的木板是黑色的,客厅狭窄而局促。他想,卡普林夫人的这面墙,已经变成了一堵悲哀的墙。
斯坦利·卡普林身高大约五英尺七,体重超过二百磅。他穿着一件棕色的高尔夫球衫和一条黑色的裤子。他的带坐垫的棕色躺椅旁边有个烟灰缸,上面放着一支正燃烧着的香烟。怪不得他感到这么难受,汉克握着他的手想。他刚才只顾注意卡普林夫人和照片,没有意识到房子里充满了香烟的气味。“我们可以出去谈吗?”他问,掏出一块手帕捂住了嘴和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