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带我去阿尔泰 10

带我去阿尔泰 作者:雪屏


安静告诉他,这样的昏厥已经出现过多次了,最危险的一次是在商场爬楼梯时,差一点从六楼滚下来。他问她的症状是什么样子的。她说先是耳鸣,犹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过,而后就像陵墓似的阒然无声,再而后就是一阵深沉的、轻飘飘的睡意催她合上双眼,什么都不知道了,没有烦恼,没有痛苦,那种感觉真的很棒。可惜,总是在短短的一瞬间又会醒转来,仿佛一根羽毛轻轻拂她的脸,让她痒痒的,不得不睁开眼睛,迎接尘世的阳光。

万喜良整整一天都把她禁锢在床上,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好在,她还比较乖,基本做到了服从命令听指挥。本来,这该是平静的一天,可是,许大马棒打破了这种平静――他死了。就在吃晚饭的时候。许大马棒是这个科最资深的患者,他跟他聊过几句,他知道他是个装卸工,比他大八岁,没儿没女。许大马棒与他聊得最多的除了京剧,就是他养的宝贝八哥了。那只八哥就挂在她病房的阳台上,见谁都会问:抽烟吗?喝茶吗?如果你拒绝的话,它马上又找补一句:别给脸不要脸!让来访者哭笑不得。这个八哥连个名字都没有,许大马棒一般都叫它“爷们儿”。

平时很少有什么人来探望许大马棒,没想到,死了以后竟会来这么多人,七大姑八大姨足有一个加强连,哭起来自然是惊天动地。各个病房闻风而动,赶紧把门关得紧紧的,免得听见哭声勾心思,闹心。

许大马棒被推到太平间去了,他的亲友也走了,只把那只八哥丢下了,丢在阳台上的笼子里,憔悴而衰弱。

万喜良跳过一个又一个阳台,把鸟笼子提溜过来,给安静看。安静逗它,它却只是一味的眨巴着眼珠,又怯又惊恐,仿佛谁的手指头戳了它裸露的神经。

他们安抚它许久,甚至还给它唱了半天的《摇篮曲》听,它才稍微镇定下来。可怜的小家伙!

以后的几天里,他一直很下功夫教它说话,它一犯懒,他便赶紧喂它,搞物质刺激。到炎热的正午或没有月光的晚上,干脆就把它请进屋里来,跟他做伴睡。很快,他就治愈了它心灵上的创伤,八哥也开始跟他亲近起来,常常轻轻地啄他的手心,样子很像个鸡雏。他教它的话也越说越溜,而且还是中英文双语对照。

这一天,他带着它去找安静,安静刚要把笼子接过去,跟八哥亲热亲热,八哥却说――躺下乖乖休息,到处乱跑小心我抽你。

安静说是你教的吧?

他说以后我就把它寄养在你这,替我监督你。

安静撅着嘴说好吧好吧。

八哥就腆着胸脯子,瞪着安静,真跟个哨兵似的。

安静迟疑地问他八哥会不会还在怀念它以前的主人?

他说八哥是个现实主义者,谁养着它,谁就是它的主人。他看她半信半疑的样子,特别想把她抱在怀里,他对她的怜爱似乎正在与日俱增。

一个年轻女孩,一张标致、苍白而又病恹恹的面孔,其实就是获得怜爱的护照。

后来,他们又谈起许大马棒以及对许大马棒的印象。

许大马棒的那间屋,已经住进了新的房客。

安静说这个新房客大概还不知道那间屋里刚刚死过人吧。

他说医院里的哪间病房又没死过人呢?

安静说也是,病房就仿佛是用来上演生离死别戏剧的大舞台。

接下来的几天里,万喜良试图劝她施行化疗,化被动为主动,跟病魔作顽强的斗争。可是,安静对他这一番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全然听不进去,甩打个手溜达来溜达去。他让她坐下来,听他说。她却跟孙猴子似的哪高往哪坐,一会儿是窗台上,一会儿电视上。说多了,她还会烦,说难道你非得让我饱受折磨,然后再像遭了干旱的花一样的死去?

他说我就是为了让你好好的活着嘛!

安静歪着个脑袋,说得了这个病,活着,可能吗?任凭他说得口干舌燥,她就是刀枪不入。他只好像一只飞得精疲力竭的鸟似的,收拢了无力的翅膀,停歇在一边,喘大气。他还从没见过这么顽固不化的人呢,更别说是女人了。

他只好放弃了,再也不劝她了。

不知为什么,安静这一阵子突然间变得漂亮了,不是一般的漂亮,而是非常的漂亮,非常非常的漂亮,一张鹅蛋脸,犹如含苞待放的百合,眼睛则像珍珠一样的闪亮,真让他有一种惊艳的感觉,他甚至都不敢长久地注视她,怕电着。有一次,他对她说你真像个美丽天使啊。她说我也觉得是,以前可不是这样,以前我只是个丑小鸭,不知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

他怀疑这是化妆的奇异功效。

她用毛巾使劲擦着脸,声辩说我绝对是素面朝天,天然去雕饰。还模仿着葛优的腔调说这是爱情的力量。

他取笑说你这样光彩照人,走在街上,一定能让那些帅哥们倾倒一大片,连北都找不着。

她说那好,我们就到街上去,测试一下我究竟有没有这么大的杀伤力。他们怕医生阻挠,从后门溜出去,眨眼之间就手牵着手出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他问她他们的目的地是哪,不会是像拉兹一样到处流浪吧?她说目标是照相馆,她要照好多好多的照片,把自己最美好的面影定格下来,留给后人瞻仰。

照相的时候,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猫着,她拉他合影,他拒绝,说他对镜头敏感。

最后,好说歹说,他才答应跟她合照一张。她嘱咐摄影师照好一点,说是他们俩的情侣照。

一句话,把万喜良说得居然难为情起来,长这么大,他还从没跟女孩合过影呢,以前跟他来往的那些女孩仅限于拥抱接吻什么的,没想过要留下些永久性的纪念。安静是个例外。

摄影师一说准备,她就把头枕在他的肩膀头上,做出一副甜哥哥蜜姐姐的表情来。

一刹那,他竟砰然心动。不过,他还是吃不准自己该不该真心去爱她,这个世界太过肮脏了,只有单纯的爱情是惟一的一片净土了,千万别把它也玷污了……这么想着,他不禁将身子跟她贴得近一些,再近一些。他们两个人一派亲密无间,很有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意思。

从此以后,安静就像上了瘾似的,一得空,便吵吵着要去照相,每次路过街头拍大头贴的地方,她都要进去拍上几张,越拍越多,越拍越来劲,到最后,竟频繁得像一个偏执狂,一天不拍问题多,两天不拍走下坡,三天不拍没法活。洗出的照片就贴在墙上,贴了整整一屋子。

他不禁替她犯起愁来,说再这么拍下去,非得把这些照片挪到中国美术馆去,才搁得下。

她说你以为我会公开去展览吗,不会的,要是搞个小沙龙什么的倒是可以考虑。

他问她准备给这个沙龙起个什么名字。

她说就叫回光返照吧。

他狠狠瞪了她一眼,提醒她要慎言,孟浪总是不明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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