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圣子桑钻进储物间,从手袋里找出化妆盒,拍拍呆立着的胡熊,从厨房后门出去了。她要去卫生间补妆。
胡熊打开水笼头冲着生菜叶,也冲着他的双手。这清凉仿佛来自北极。滚热的血液骤然降温。
光用凉水不行!拿过来加冰!安迪突然又冒出来。他掀开制冰机的盖板,往胡熊端过来的生菜上面加了好几铲冰块。要用冰镇上,菜叶才会新鲜,才会脆,知不知道?安迪拿起一片菜叶在胡熊面前晃晃,扔进嘴里,又侦察兵般消失了。
胡熊四顾无人,抓起几块冰塞进嘴里。冰块如蜜糖般融化,薄荷般的凉气透过上腭进入大脑直冲顶门,随血液流遍周身。他感觉自己就像一片蔫了的生菜叶,又重新挺起来。
二
胡熊当初进城找餐馆打工,未曾细想是要端盘子还是洗碗。学校确实会给奖学金,但只在开学后按月发放。他想在美国转转,便早几个月飞过来,打算先挣些路费。他用随身带来的美元换了辆旧车,独自在学校空旷的停车场练了一天车,傍晚开到加油站,把车加足了油,买了一张地图和一个热狗,便向城市出发了。
胡熊进城后结识了晓野兔子,经她指点在一家上海餐馆找到工作,发现自己不适合端盘子。晓野兔子去参观过,也觉得他不是那块料。他们的感觉很快被证实了――第三天晚上,也就是试工最后一晚,老板娘把胡熊叫到一边说,小吴啊,这是他们几个waiter waitress给你凑的钱。本来试工是没有tip的,但大家都看得出侬蛮努力的,所以这是从大家自己的salary里给你凑的――十块,二十,三十――三十块!如果侬想继续锻炼的话,大家都还是welcome的!胡熊反应慢,但还是听出了这话的意思。他没有沮丧。他不紧不慢收起老板娘拍在收款台上的三张钞票。他甚至没有纠正老板娘,他姓胡不姓吴。走出餐馆大门,他在夏夜的暖风中感觉到冉冉升起的自由。无论未来如何,今夜还是会在晓野兔子的客厅里入睡。
我挣着钱了,请您吃饭。胡熊在客厅里对晓野兔子说。
您挣了多少?
十块,二十,三十――三十块!胡熊把钞票一张张拍到地铺的床单上。
不错啊,我以为老板娘一分钱都不打算给呢。不过这钱不够吃饭,您改天请我吃冰淇淋吧。
胡熊认为晓野兔子是个好姑娘,所以决定用三十块钱请她吃饭,哪怕自己第二天就要搬走。但晓野兔子说她会帮他找工作。您也要交房租啊!晓野兔子有自己的小算盘。公寓房租五百块,她住卧室交三百。胡熊住客厅交两百。她说她占了有利地形――也就是说卫生间――所以多交一百。但是胡熊可以使用卫生间。在胡熊眼里,晓野兔子就是这样一个大方的人。胡熊开始在古都工作时,她建议他最好多用古都的卫生间,少用她的,但混熟之后又说无所谓了――反正两个卫生间都由胡熊负责打扫。晓野兔子就是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那天晚上,胡熊洗完澡,出门到对面加油站买回一打啤酒,庆祝自己挣到了钱然后又获得自由然后又正式迁入新居。晓野兔子说您不适合打招待,只好去打厨房了。胡熊说我不适合打招待不是因为我笨,而是因为我不喜欢打招待。我从小就在自己家里打厨房,后来又学工科,动手能力强,擅长做实验和操纵机器。晓野兔子说厨房挣的钱要少很多。胡熊说,现在我的房租省了一半,所以挣的钱少一半也很合理。她说对呀,然后以后咱们可以同车上班,油钱也省了一半。那晚上胡熊喝着酒憧憬未来,又多听了几个“咱们”,有些晕,所以算术又退步了。他不知道晓野兔子是不是也有点醉了,还是在开他的玩笑。这点他一直没想通。他只是隐约觉得她有点自私。但他并不讨厌这种自私,因为那和钱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