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搞错?你自己没有手感的啊?堂哥倚在储藏室门边看胡熊往秤上添黄豆膏。
我这就是为了不搞错啊。胡熊说。
人家是工程师,要靠数字说话。晓野兔子在堂哥身后探着头说。
咦,你不也是来读大学的吗?堂哥斜眼瞅着她说。要不你来做?
我是大学混不下去才混餐馆的。不过厨房的事我可做不了。厨房里都是工程师,都要用“您”尊称,呵呵。我在前面收收钱,不搞错就好啦。晓野兔子笑着吐吐舌头,溜走了。
厨房每天要准备的配料自然还包括炸天妇罗用的面糊。此糊用面粉、鸡蛋和凉水调配,不能太稀也不能太稠,否则开炸之时虾和蔬菜会裹不上面或是裹太多面。问题是胡熊调的面不是太稀就是太稠,而且直到下油锅后才能觉出问题,手忙脚乱地加水或者加面,堂哥就和那口等待着的油锅一样七窍生烟。其实堂哥的要求无可厚非,毕竟日本餐就是讲究这些细节,比如,面糊的稀稠对天妇罗的形象有直接的影响。按圣子桑的教导,最理想的情况是面糊炸得像珊瑚一样有很多半透明的细碎结晶,在铺了蜡纸的竹编小碟里盘旋着架好端出去,像艺术品而不是吃食。至于酱汤,有时安迪会端着半碗汤冲进来,说今天一天的小费都要被这汤搞砸了。
不过,胡熊相信自己的天才,大家也很快发现他比他的前任胡安更能干。堂哥再不需要用极其有限的西班牙语词汇对胡安吆喝了,他可以用南方口音的国语和胡熊讲。圣子桑认为出菜有问题也不需要和堂哥比画,直接对胡熊说英语,由胡熊再翻译给他听。胡熊就是这么个随和的人,虽然有点儿呆,反而得到了大家的信任。
四
胡熊刚去那阵,堂哥不时会收到法庭传票,情绪很难预料。堂哥身高一米九,有些驼背,经常耷拉着瘦长脸,喜欢皱眉,喜欢斜眼看人,喜欢吹胡子瞪眼。总之,堂哥不高兴的时候很吓人,更何况他手里总有把菜刀。
堂哥当然不算坏人,犯的都是超速之类的小错――他不是那种在高速上飚到三位数的人,却不止一次在限速三十五的小街上开四十五被抓,算是阴沟里翻船。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他近来买了辆四轮驱动的越野车,上下班的路和高速不沾边,也没假期能出城撒野体验新车,所以经常脚下痒痒猛踩油门,罚单也就接踵而至。胡熊刚来时堂哥还没买车,和安迪同住,搭安迪的车上班,免不了要听他唠叨还要帮他买这买那,让堂哥觉得很不爽。买了新车就能躲开安迪,还能更好地泡妞。但这些好像并不是全部原因。因为即便车里没有妞,堂哥还是会猛踩油门。这也许和他喜欢猛火炒锅远胜熬酱汤是一个道理。速度意味着逃亡,意味着自由,胡熊当时刚学会开车,打工也没几天,还不能体会这感觉。
堂哥的女朋友是晓野兔子以前在餐馆打工的同事,单身母亲,有个孩子在上小学。她身材高大,开辆暗红色的奥兹莫比尔,一种基本上已经停产的老式美国车。她善良而且快乐,一种基本上已经停产的性格。她在休息日里很可能会现身古都,静静站在厨房门边看堂哥忙碌。此时,堂哥平日里的手艺尽失,在厨房里狼奔豕突,向胡熊交待工作也一扫平日的吹胡子瞪眼,仿佛胡熊是他未来的小舅子。
堂哥说话总有些阴阳怪气,特别是和女招待们。讲惯了方言的南方人说起普通话都夹点怪味儿,更何况大伙儿平日里都埋头干活,没功夫聊天,所以一有机会就拿腔拿调以此为乐。这可能就叫打情骂俏。当然,堂哥工作中也有着急上火的时候,比如菜好了半天没人来出,或是菜单写得龙飞凤舞,他就会用刀背狂敲铃铛――该铃铛是用来通知招待们出菜的,平时只要轻敲一声,即便前面十分喧哗,还是会有一名女招待在几十秒内悠悠而来,把菜端走。若是她们听见厨房里响个没完像上课铃,就知道大厨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