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时(3)

当贝利遇到艾丽斯 作者:(英)贝利


然而,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时我对艾丽斯生命中其他人物几乎一无所知,更不清楚他们在她心中的地位。我想,艾丽斯并不是刻意隐瞒我;对她来说,这是一种本能,因为在那个时代中,隐私是一切人际关系的要素。一个“开放”的社会,是我们如今追求的目标――也许这只是我们挂在嘴皮上的一个理想――以提升我们的社会,让它变得更民主、更没有阶级差别。在20世纪50年代,我觉得我们并未刻意地反民主;我们只是珍惜我们的隐私,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生活方式。在牛津这个学术重镇,情况更是如此。生活在这儿,你跟一大群人保持良好的关系,几乎天天见面――在学校、餐厅、讲堂和实验室――但对他们的家庭、社交和性生活却一无所知。别人的私生活固然会引起我们的好奇(这正是“隐私”这种东西好玩的地方),但大体上,它是一个被尊重的、让人感到舒适自在的禁地。

由于某种情感上的自相矛盾,爱上艾丽斯后,我不但没有对她的私生活更加好奇――至少最初是如此――反而更加不感兴趣。那时在我心目中,艾丽斯是一个美妙的、孤单的女人。第一次看见她大约是在半年前。那时,我住在牛津大学圣安东尼学院。有一天,我看见她慢吞吞地、挺吃力地骑着脚踏车,经过我的窗口。我放下手边的功课,抬起头来,懒洋洋地望出窗口,观赏伍斯托克路上变化不停的风景――那时,伍斯托克路还是一条相当幽静的林阴大道,不像现在挤满车子――望着,望着,忽然看到骑脚踏车的这位女士(不知怎的,一看见艾丽斯我就把她当成女士,而不是女孩)。我心里想:这个女的究竟是谁呀?我能不能跟她见个面呢?也许,那时我已经爱上她了。爱情的纯真和无知,一时使我耽溺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她一辈子从没恋爱过;今天,她骑脚踏车在校园里溜达,等待我的出现。这个女人看起来,并不像拥有过去或未可知的现在。

那时在我心目中,艾丽斯是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现在的女人。

她看起来很不开心,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许因为天气的缘故――那天下着毛毛雨,到处湿漉漉的,让人觉得心烦。也许因为她那辆脚踏车太过破旧,一路嘎吱嘎吱响,骑起来挺费劲。也许因为她还没遇到我吧?她垂着头,心事重重,自顾自朝向某一种情感的或知识的目标,一路奔驰过去。记得,有一位朋友初次跟艾丽斯见面后,半开玩笑地(也许带着些许恶意)告诉我:“她真像一头小公牛。”

这个观察可能是正确的,尽管我从没看见艾丽斯表现出她的公牛脾气――毕竟,我从不曾以客观的眼光看待她。如果说,我们每个人的个性中都有一个层面,可以用某一种动物或鸟类来做表征,那么,我可以承认,艾丽斯确实很像一头小公牛。它并不凶恶,但个性非常坚毅果决,行为不可预测;它总是垂着头,挑起眼皮若有所思地瞅着你,一步一步朝向你走过来。

艾丽斯发表的第一部小说《 网下 》(Under the Net)中,有个人物提到女主角时说,她从不曾向任何一位朋友透露,她跟其他朋友的关系是多么的密切、多么的亲近。这些朋友,彼此之间甚至互不相识。艾丽斯对待朋友也是如此。这点,对小说中的女主角来说,自然很重要,但在艾丽斯看来,却一点都不会影响她的人际关系。生病前,她常亲自写信回复她的读者。这些信通常写得很长、很认真,不像是写给一般读者的客套函,反而像是写给知心朋友的信,尽管她从不曾见过――这一辈子也许不会见到――收到她这封信的人。如今艾丽斯生病了,我只好代替她写信回复她的读者;当然,我不能像她那样做,但从读者的来信,从他们对他们心爱的这位作家的仰慕之情,我能够理解,为什么有一位读者收到艾丽斯的来信后,会立刻回复说:现在他觉得,他们两人已经成为“终生的好朋友”。

就像跟感情有关的其他事情,爱情所造成的自我中心主义也有它荒谬的一面,虽然,有时它也相当感人。就拿我自己来说,刚爱上艾丽斯的那段日子,我竟然认定,她是一个“单纯的精灵”,把自己的生命全都奉献给哲学和工作,心无旁骛,在学院的一个小房间里,过着与世无争、修女一般的生活,不像我那样成天跟别人勾心斗角,胡思乱想,惶惶不可终日。在我心目中,她是一个非常清高的人,而我知道这种人不会有像我那样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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