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神似乎有意考验我，让我受点折磨。看见我平白错过他安排的机缘后，他又耐心地替我撮合一次。过了三个星期，有一对夫妇邀请我到他们家吃晚餐，他们认识我的一位久未谋面的朋友。抵达他们家时，我赫然发现，除了我之外只有另一位客人，她就是艾丽斯。但很快的我就觉得，这回我又要错过命运之神为我安排的机缘了。尽管态度很友善、大方，艾丽斯在我面前却一直保持沉默，很少开腔。我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想出种种有趣的话题，但艾丽斯却没什么反应，只是一味微笑着。正如在牛津大学任教的其他哲学家，她习惯默默思考别人说的每一句话，而那种沉默总是带着睿智的、近乎神秘的味道。她把我提出的小小论点，反复思索一番：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如果断定这是一句废话，她就会客气地笑一笑，不置一辞。我只好承认我们之间不来电。让我稍微感到安慰的是，我们的主人，个性活泼健谈的法律系研究生，试图跟艾丽斯讨论当代哲学和时尚的关系，但跟我一样，也碰了个软钉子。他对艾丽斯的那股亲昵劲儿――他们俩似乎很熟，拥有共同的笑话、想法和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让坐在一旁的我恨得牙痒痒的。我觉得，我这位骑着脚踏车、独自在校园中游逛的意中人，不应该跟这帮人一块儿厮混。我感到又妒又恨。往后一连好几个月，我会时时沉陷在这种情绪中。我开始发觉，在我认识她之前的那段漫长的岁月中，艾丽斯肯定做过很多我无法认可、难以接受的事，因为那不符合我在一厢情愿的幻想中为她打造的形象。

才坐下没多久，艾丽斯就突然站起身来说，她要回家了。我们的主人显得很失望。这回，我不再犹豫，赶紧站起身来向主人道歉说，我有事也得走啦。对于我的告辞，主人倒是看得很开，因为他们千方百计想留下的客人可不是我，而是艾丽斯，这使我感到有点惊讶。今晚在餐桌上，艾丽斯的态度一直很冷漠。尽管她一直微笑着，以保持身为客人应有的礼数，但她对这位法律系研究生的阿谀奉承――可怜他挖空心思，想尽办法找出话题来跟她聊――却始终没什么反应。我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心里感到颇为欣慰。

互道晚安后，我们辞别主人，骑着脚踏车一齐进入牛津郡那潮湿、暖和的黑夜中。我的车灯挺明亮，但艾丽斯的前灯却一个劲闪烁不停，朦朦胧胧，随时都会熄灭。我让她骑在内侧，请她跟我共享我的车灯。两人肩并肩静静骑了一段路程，艾丽斯率先打破沉默。她用一种听起来相当友善的口气询问我，有没有想过写小说。我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顿时愣了一下。所幸这一次我倒有个现成的答案，我告诉她，是的，我是想过要写小说。事实上，那个时候我正在撰写（或试图撰写）一部长篇小说。

严格说起来，这并不是事实，只能说是近乎事实，但这天晚上我们俩肩并肩骑着脚踏车溜达在街上的当儿，我灵机一动，决定把它变成事实。约摸一个月前，我的师母―― 一位个性羞怯内向、待人却十分亲切和蔼的妇人――曾经问我相同的问题。这位教授夫人的父亲，生前可是顶顶有名的文学批评家哦。当时，我的回答也同样的不诚实；为了鼓励我，师母慈蔼地笑了笑，向我提议：咱们俩各自写一部小说，互相切磋砥砺吧。哈哈一笑，当下我和师母约定，把这件事当成一种比赛，看谁先完成这部小说。回家后我就开始搜集资料，甚至想好了开头第一章应该怎样写，但却一直没动笔。

今晚，跟我并肩骑脚踏车的艾丽斯?默多克小姐，为什么会突然问我写不写小说呢？我猜，她只是想把它当成一个话题，跟我聊聊，让我谈谈我自己的事情――毕竟，身为哲学家，她对写小说这档子事是不会有兴趣的。说不定，她一辈子从没看过小说呢！成天思考和探讨高层次的哲学问题，已经够她忙碌的了。我忍不住调侃她几句，不料她却告诉我，她已经完成一部长篇小说，马上就要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