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在艾丽斯生命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她那么珍惜友情，以至于把朋友们分隔开来。在我看来，友情并没多大意义，根本不值得珍惜。对我来说，友情只不过是心理学家所谓的“因环境而形成的人际关系”。在学校念书和在军中服役时，我结识过一些人；跟他们一块儿厮混，我觉得满开心，但我从没想过要问自己，我究竟有多珍惜他们的友情。生活圈子改变时，我交往的对象也随着改变，因此我从不曾结交过一位称得上“老友”的朋友。如果艾丽斯希望（至少心理上已有准备）把我当成她的众多朋友之一，那她就打错算盘了，当不当得上她的朋友，我根本不在乎。

无论如何，当时我们也只能保持朋友的关系。我们大约每两周见一次面。我和艾丽斯都不喜欢电话（从一开始我就发现这点），因此我们就通过短笺联络。这类信函经由学院的信差传递――那时，牛津大学的师生都管它叫“飞鸽传书”。我不喜欢酒馆，但那年头除了酒馆之外，实在找不到其他可以约会的地方。艾丽斯倒是很喜欢到酒馆喝几杯，而且有她特别喜爱的几家。这点，我很快就发觉了。我也不喜欢在外面吃饭，主要是因为那时在牛津，上餐馆吃一顿饭所费不赀，绝不是我这个收入微薄的寒士负担得起的，况且菜色通常很差，简直难以下咽。有时我们在咖啡店或酒吧吃饭。每回一坐下来，我就开始绷起脸孔，指指点点嫌这嫌那，没有一样东西让我看得顺眼。

这段日子里，我和艾丽斯交往日深，说得很多，但如今回忆起来，却又想不起我们之间究竟谈过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刚认识她时的触电感觉――就像那晚我们在黑漆漆的马路上停下脚踏车，互相凝视，然后她央求我，别让别人知道她在写小说――再也不会发生了。记得，那晚重新骑上脚踏车后，我怯怯地向艾丽斯探询她这部作品的内容。它讲什么故事？当初怎么会决定写这部小说？艾丽斯没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更让我感到兴奋的是，她用一种强调的语气告诉我，一部成功的小说，必须让每一位读者都能够获得某种启发。这是她在写作过程中发现的奥秘。这个观点其实非常简单，但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她竟然郑重其事地、一字一字地把它说出来，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有点像莎士比亚的作品哦！”我说。

“唔，也许是吧。”

我常回想艾丽斯那晚说的话。它究竟有多少意义呢？或许，对我来说，它只是爱情所带来的触电感觉的一部分？我说爱情，其实只是我在单恋她。至今艾丽斯依旧相信，那晚她说的话是非常严肃、认真的。她把它奉为写作小说的圭臬。她希望透过她的作品，接触到广大的读者群。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使用各种方法和技巧：精彩的情节、叙事的节奏、充满喜剧风味的人物和对白、深刻的主题和哲学意涵、原创世界的神秘气氛――她在小说中创造的这个独特的世界，在她刚踏出第一步、投身小说创作这一行时，就已经浮现在她心灵中。

那年初夏，圣安东尼学院举行一场小型舞会。比起其他学院每年暑假结束时举行的那种规模盛大、彻夜狂欢的舞会――师生们管它叫“庆祝舞会”――我们的舞会可要寒碜得多。那年头参加豪华的庆祝舞会，一张双人门票售价高达30英镑，如今想必更贵。而你只须花两三个几尼，就可以在圣安东尼学院的舞会中跳上一整晚。虽然我天生不爱跳舞，也很少参加舞会，但我还是决定参加，并且邀请艾丽斯担任我的舞伴。我掏腰包买了两张门票，心里盘算着，万一艾丽斯拒绝我的邀请，我还可以把门票转卖给别人，不会有什么损失。没想到，艾丽斯却一口答应了；看到她那副兴致勃勃的劲儿，我反而感到有点不安。我开始胡思乱想，心中犹疑不定：我在圣安东尼学院的同事可能会请她跳舞。万一其中一位爱上了她，或者她看上了他，那我该怎么办呢？（那时我并没想到，艾丽斯在舞会中也很可能会受到某一个女孩吸引，对她产生爱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