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心的距离(5)

当贝利遇到艾丽斯 作者:(英)贝利


这位身材矮小、个性内向的古代史教授,怎么看,都不像艾丽斯所仰慕的那种“神样男人”,尽管他极可能是他那个领域中最杰出的学者。说实话,我挺尊敬他、喜欢他,甚至以他为荣。但对艾丽斯生命中的另一位大师――在他那个小圈子里,他可是一位赫赫有名的诗人,用德文来说,他是一位Dichter――我可就不那么仰慕了。印象中,此人定期在伦敦汉普斯德区秘密地、不动声色地召见他的徒众,而艾丽斯就是其中一个。他有好几个情妇,艾丽斯都认识她们;艾丽斯对这帮女人的敬仰,绝不亚于她对那位伟大诗人的仰慕。艾丽斯也崇敬他的原配夫人,好几回,艾丽斯跟我谈起这个容貌甜美的女人,对她的耐心和自制甚表钦佩――她那位诗人丈夫在公寓跟艾丽斯做爱(他总是像神一样占有和主宰艾丽斯),身为妻子的她有时会待在一旁。这件事是艾丽斯亲口告诉我的。那时,我们俩快要结婚了,而她跟诗人的一段情也已经结束――根据艾丽斯转述,诗人祝福我们俩白头偕老,永浴爱河。分手后,艾丽斯继续跟诗人见面,身为小说家,她的创作想象力依旧受他操控、宰制,尽管她告诉我,她有办法把他赶出她的生活,甚至把他从她的作品中驱逐出去。她的方法是:以她独有的方式在小说中描写这位诗人。

严格说,他并不是诗人,因为德文中的Dichter,真正的意思是文学大师。他有一位朋友倒是真正的诗人。此人也是犹太裔德国作家。艾丽斯很爱他――如果他不那么早死,艾丽斯很可能会嫁给他――他有心脏病,在我认识艾丽斯前一年就病发逝世。艾丽斯哀恸逾恒。听艾丽斯说,这位诗人很讨人喜欢,待人和蔼可亲(就像她那些好朋友,但跟她那群“神?”的作风截然不同),充满幽默感。神?是不懂幽默的。我想,这是因为幽默这玩意有损于神灵的威仪吧。这位诗人在牛津大学人类学系任教,但他身体不好,从不曾出外从事所谓的“田野调查”。他每周上一堂课。他告诉艾丽斯,上课时他总是面对着一张白纸,上面只写着一行字:“上一堂课,我谈到……”上课前的一整个星期,他绞尽脑汁,就是想不出下一堂课要讲些什么东西,所以,上课时他就只好瞪着一张白纸发愣?。这是他和艾丽斯之间常讲的一个笑话,后来成为我和艾丽斯之间常讲的笑话。直到今天,我们夫妻俩还常常讲这个笑话,即使罹患阿兹海默氏症后,艾丽斯依旧听得懂。每次讲这个笑话,我就会说出她那位逝世多年的诗人朋友的姓名,但我无法判断,艾丽斯现在究竟还记不记得他。仍旧存活的只有那则笑话。

艾丽斯的严肃认真,有时候真的会以令人不安的方式显现出来。(有一回,她告诉我,她的一位朋友让她感到十分恼怒,因为这个人竟然暗示,她做人太严肃,平日总是板着脸孔,难免让人怀疑她的人生到底有什么乐趣。)婚前,让我感到最苦恼的是,艾丽斯从不曾明确告诉我她决定嫁给我――婚礼举行前几个星期,这件事仍然悬而未决――但是有一回她却邀我到她房间坐下来,对我说,她觉得现在她应该告诉我,以前她交过哪些男朋友。不知怎的,这让我联想起那天我们出发到河里游泳之前,她忽然对我说的一句话:也许,咱们现在应该亲热一下啦!看到她一脸严肃的模样儿,我还真吓了一大跳呢。她以前交过的和现在仍然交往的男朋友,在我们俩相恋的这段日子里,她不是已经全都告诉我了吗?

事实证明,艾丽斯还有许多我从没听说过的男朋友。现在,这些陌生人一个接一个从她嘴里冒出来,排列成长长一纵队,现身在我眼前,板着脸孔,好奇地打量我,就像莎翁名剧《麦克白》中那一群列队行进的君王。我此时才知道,某某人是第一个跟艾丽斯上床的男朋友;某某人和某某人争着要娶她为妻。以前在学校念书时,有一位男同学向她求欢,但她一再拒绝,因为那时她还是个白璧无瑕的处女(艾丽斯当然不会用这样的措词)。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去从军。上战场前,他半开玩笑地向艾丽斯求婚。他告诉她,这回他死定了,身为他的遗属,她可以向政府支领一笔抚恤金。讲到这儿,艾丽斯笑了,但也忍不住流下眼泪来。她脸上惯有的严肃表情,刹那间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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