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彼此身上看见孤独(8)

当贝利遇到艾丽斯 作者:(英)贝利


艾丽斯仿佛也陷入玄想中。我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她使劲一捏,紧紧反握住我的。这会儿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猜不透她的心事,就像我不知道眼前这位卡夫卡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不想查究,也无从查究起。然而,这份觉悟却让我安下心来:它让我感到快乐,一如我们所臆想的卡夫卡内心的煎熬让我感到悲伤。这样的无知!这样的孤独!突然间,无知和孤独似乎变成了爱情和婚姻中最好的一部分。我们俩结为夫妻,厮守在一起,因为我们在彼此身上看到了孤独。我们两人可以相濡以沫,互相抚慰。

在一条后街,我们找到一家破旧的旅馆。从房中摆设的家具和墙上悬挂的沾满灰尘的红丝绒帷幔,我们可以看出来,它原来是一幢豪华宅邸,如今已经衰败了。这家旅馆不提供餐点,因此,第二天早晨,我们又回到市中心广场旁那间咖啡店,请卡夫卡给我们端来两杯咖啡和几个圆面包。如今回想起来,我发觉,就是在沃尔泰拉城,我和艾丽斯开始感觉到我们是一对真正的夫妻――这座古老、壮丽、阴森森的小镇一再提醒我们俩,人生短促,世事无常。也就是在沃尔泰拉城,小说家艾丽斯的秘密创作生活头一次在我眼前展露出来。在蜜月旅途中,我感觉到她在写作,但我不晓得她究竟在写什么、怎么写;这种经验,让我对她产生一种安全却又疏离的亲密感。我猜,那时她就已经看出来,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日后会愈来愈依赖这种感觉维系我们俩的婚姻。

在一个较低的、充满喜剧意味的层次上,那时我和艾丽斯已经察觉,我们俩都喜欢对我们遇到的陌生人产生某种遐想――我对女人,她对男人。这是我们俩亲密关系的另一个层面,同样令人安心,但也有点滑稽可笑。那个时候(事实上现在还是这样)我们有时会相互取笑一番。我猜,艾丽斯对咖啡馆这位相貌酷似卡夫卡的侍应生,肯定曾经产生某种遐思――也许,她幻想自己变成他身边的一个女人,照顾他,呵护他,鼓励他写作,甚至跟他发生一段情。

至于艾丽斯是否曾经对河边那个意大利警察产生遐想,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根据我的观察,这也不无可能,因为这家伙长得还挺体面的,令人难以忘怀。从河里钻出来爬到岸上时,我们尽可能地漠视他的存在。艾丽斯抓起毛巾,围绕在自己身上。就在这当口,我看到这个警察倏地转身,背着手,凝起眼睛,眺望远方。这家伙长得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但对女人却十分体贴、细心。等我们穿好衣服,他才回过身来笑眯眯询问我们,刚才在河里游泳好不好玩。“河水不太冷吧?”他用意大利话问我们。以前,艾丽斯曾经独个儿在罗马和佛罗伦萨度假,因此,她的意大利话讲得比我好得多。一见面,她就跟这个警察攀谈起来。他央求我们让他搭便车,前往邻近的一座城镇。今天,他来这儿探访居住在河边农庄上的亲戚;这座农庄,跟这片意大利乡野中的其他建筑物一样,完全融入周遭的风景中,几乎看不见。让我感到安心的是,尽管这个警察身上穿着灰色制服,头上戴着一顶军帽,但这会儿他是在下班时间,并不是在值勤,因此他不会控告我和艾丽斯有违公德。他跟我们谈得挺起劲。聊着,聊着,他脸上的表情改变了――从一张典型的现代小官僚嘴脸,转变成15世纪意大利画像中经常出现的那种含蓄的、尊贵的面容。

今晚,我们打算在奥尔比桑诺镇过夜吗?这位警察说,他可以为我们推荐一位他姑妈的朋友开设的旅馆。这时我们正开着车子离开河堤,颠颠簸簸驶向马路。艾丽斯坐在警察的膝头上。这辆厢型车的前座只能坐两个人,后座堆满杂物。在十分友好的气氛中,我们跟警察分手,互道珍重再见。晌午时分,我们冒着酷暑抵达帕度亚市,四处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但找了半天却连一家旅馆都没找着。这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独自跋涉回家的警察。街头巷尾,到处可见刚被征召入伍的新兵。艾丽斯逮住其中一个身材瘦长、戴眼镜、模样看起来像读书人的小伙子,问他附近有没有旅馆。他吃了一惊,但很有礼貌地招招手,示意艾丽斯跟随他。我提着行李,一路尾随。一位路过的军官停下脚步,板起脸孔,凶巴巴地责问这个新兵到底在干什么。艾丽斯后来告诉我,这个小伙子挺神气地回答:“长官,我带这位女士去一家旅馆啊。”长官一听,乐不可支,脸上登时绽现出笑容来,用意大利话连声称赞这个小兵干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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