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彼此身上看见孤独(15)

当贝利遇到艾丽斯 作者:(英)贝利


我知道自己也被大师包含在言语无味的人里头,正想找个借口开溜,碰巧,这个时候女主人走过来,把大师带走了。演警匪片的小伙子这时也回到我身旁。他问我,那个模样怪怪的老家伙是谁。“了不起!”他惊叹起来,“这个人挺风趣的。看来他很喜欢我哦。”说着,他竟然兴奋得比手画脚,当场秀一段演技给我观赏。“我们刚才在谈钓鱼的事。我最喜欢钓鱼了――那是我唯一真的嗜好。我不知道他怎么晓得我喜欢钓鱼,可他看起来……”

牛津大学的一位重量级人物以赛亚?伯林,不论在哪一方面都跟这位魔法师式的“大师”形成鲜明的对比――比如说,他待人真的和蔼可亲,一点都不造作――但这两位大人物具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几乎能够吸引任何一个人,而他们的诀窍是,不管跟谁交谈,都会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和真诚的关心。他曾经告诉我,他喜欢跟无趣的人交谈,而且觉得他们非常有趣。他可没夸张。根据我的观察,凭着他那发自内心的、俄国式的豪情,他很快就能够跟他遇见的每一个人混得很熟,亲热得不得了,不管对方是谁――害羞的教授夫人、世故的宴会女主人、科学家、文人、哲学家或音乐界人士。他的平民作风让某些人觉得很不以为然。这帮人暗示,以赛亚?伯林的名声几乎全都建立在他的社交能力上,而不是因为他的学术成就或独到的学术创见。

伯林最喜欢的作家是俄国传记作家赫尔岑――伯林把他的作品奉为圣经――和小说家屠格涅夫。在风格、气质和个性上,他们都跟伯林很接近,尽管伯林自己从不曾这么说过。至于上面提到的那位“大师”,他的阅读兴趣可就神秘得多(显然这是刻意的)。他会向徒众们宣示,某一个文本是必读之书,但他老人家从不跟大伙儿讨论这本书,也不屑解释他凭什么把这本书捧得那么高。有一回,他以这种神秘兮兮、神谕一般的口吻,要求他的门徒细读《 金瓶梅 》――17世纪中国的一部冗长、复杂的小说。他的每一个徒弟(包括艾丽斯)赶紧找这部小说的英译本来看,但细读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弄清楚《 金瓶梅 》了不起的地方究竟在哪里。难道说,它是某种知识之钥――就像亨利?詹姆斯所说的“地毯上的图案”――透过这把钥匙,我们可以了解“大师”之所以伟大的原因?赫尔岑和屠格涅夫的作品,跟以赛亚?伯林本人一样的开朗、灿烂、迷人,而《 金瓶梅 》或“大师”认可的(包括他自己创作的)其他作品,它们了不起的地方又在哪里呢?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神秘”毕竟是魔法师的注册商标。

至少在我看来,艾丽斯的小说是真正的神秘,一如莎士比亚的作品。我从不怀疑她是一位伟大的小说家,尽管在先天个性上,她并不具备,也从不需要群众魅力,而这种魅力是成为一位哲人或魔法师的必备条件。她的小说创造一个新世界,但这个世界本质上是一个寻常的、现实的世界,尽管它经过艺术的处理和升华。这些小说不会成为作者的工具,以达成文学以外的其他目的;它们从不装腔作势、标新立异。它们不会被作者用来蛊惑他的读者。虽然有些读者也许会觉得,某些人物或事件只会出现在艾丽斯?默多克的小说中,但这并不意味,作者是一个特立独行、喜欢搞怪的人。

艾丽斯在这方面所表现的谦卑,显得非常真诚,一点都不造作,不像那些故作谦卑的作家。她从不刻意跟别人保持距离;她信任人,相信他们讲的每一句话,照单全收。我常常被她吓一跳,因为――至少在我看来――她竟然那么容易受骗。她从不觉得有必要“摸清”别人的底细,看透他们的心思,发掘他们的弱点。拿破仑曾说,在仆从心目中,没有一个人是英雄。哲学家黑格尔针对这点评论说,拿破仑的看法没错,但那并不是因为他所说的英雄不是英雄,而是因为他所说的仆从毕竟只是个仆从。狗改不了吃屎。对艾丽斯来说,她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可说是英雄,除非他们的所作所为证明他们不是英雄。这辈子,我还没遇见过像艾丽斯那样天生不爱批评别人、不爱吹毛求疵的人。偶尔,私底下她会针对某些人或某个事件作出评论,但这纯属个人的言谈,她从不会公开宣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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