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艾丽斯，我遇见了一只活生生的野獾，但她的反应并不很热烈。她对动物的情感毕竟是柏拉图式的――她在意的是观念，而不是动物本身。前阵子，幽浮事件喧腾一时，艾丽斯立刻宣称，她相信外星人的飞碟确实曾经造访地球。同时，她也相信“尼斯湖水怪” 确实存在。但在我看来，它只不过是英国新闻媒体炒热的玩意儿（甚至很可能是记者们捏造出来的）。据说，它栖息在深不可测的湖底，偶尔钻出水面，让本地猎人和运气够好的游客观赏一番。有一回，我们到苏格兰高地探访朋友约翰和佩西?葛瑞格夫妇。艾丽斯不听我劝导，在湖畔石南丛中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只顾呆呆瞪着湖面。虽然白等了一整天，但她并没感到很失望。

从小，我就很喜欢潜水艇和飞机，但从不曾为它们着迷过。有一回，艾丽斯替我订购一套杂志丛书，里头刊载有关两次世界大战的文章，附有大量图片，介绍战场上使用的各式潜水艇和飞机。她自己从不阅读这类书籍，但她喜欢坐在一旁，看我翻阅我的“飞机书”（这是我们对这套丛书的称呼），然后央求我为她解说一番。那时，她迷上的是比利时漫画家埃尔热创造的人物丁丁――趾高气扬、自信满满的比利时“少年记者”。埃尔热在报纸上连载的漫画充满现实色彩，反映当代社会风貌，让人联想起早期佛兰德画家们的作品。把《 丁丁历险记 》推荐给艾丽斯的人，就是曾经教她烹调雅典名菜的那位希腊朋友。我们俩一看就迷上了。吸引我们的是漫画中的法文对白――机锋毕露，一针见血，但不容易翻译成恰当的英文。在丁丁漫画集中，我学到很多法文，尤其是现在已经不流行的成语；一有机会，我和艾丽斯就把这些法国成语搬出来，卖弄一番。记得，在这套漫画里，有一回那帮坏人雇用蛙人，把一枚水雷粘贴在好人搭乘的那艘轮船的船身上。蛙人正在装置这玩意的时候，一只铁锚正巧抛落下来，打在他头顶上，把他和水雷一齐推送到海底。“Fichu m■tier！”他戴着潜水面具，感叹一声。这句充满哲学意味的法文十分简洁有力，就像诗一般，无法翻译成另一种语言。

艾丽斯曾以读者身份写一封信给埃尔热。回信中，埃尔热提到他即将前往伦敦，在汉姆莱玩具店为读者签名。（这间店铺原本坐落在摄政街中段，现在已经搬走了。）那天我们特地赶去跟埃尔热见面。艾丽斯跟这位伟大漫画家相谈甚欢。她告诉埃尔热，战后她曾经在布鲁塞尔“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UNRRA）工作。这件事，她从没告诉过别人。埃尔热身材瘦长，配上一头淡褐色的头发，乍看就像一位童子军队长（这是我和艾丽斯对他的共同印象）。他的英语讲得挺好的。在埃尔热漫画中，少年记者丁丁有一个年纪比他大些、平日喜欢喝两杯的好朋友阿道克上尉。这使得艾丽斯相信，他们的创造者埃尔热肯定是一个“同志”。在我看来，这只是艾丽斯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她对同性恋男人有一种奇特的、浪漫的憧憬，有时难免会看错人。我怀疑，这回她对《 丁丁历险记 》的作者，可是看走了眼。果然，最近我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一则讣闻，里头提到，埃尔热生前婚姻生活美满，而且他本人还是个挺有女人缘的男人呢。

我永远记得跟埃尔热相见的日子，因为就在这一天我们买了一台留声机。当然，那时我们家还没有电视，而直到好几年后我们才购置一架收音机。我们购买的第一张LP唱片，是俄国作曲家穆索尔斯基所作的、对我们来说相当陌生的曲子《 图画展览会 》。直到今天，每次在收音机上听到这首曲子（我们那台留声机和那张LP唱片早就遗失了），我就会回味第一次跟艾丽斯聆听时的那种心移神驰、欣喜若狂的感觉。那天黄昏，我们一边吃意大利面、喝红酒，一边欣赏“基辅大门”这个乐章，情调美好极了。有时，音乐和食物会交互激荡，产生和谐的共鸣。后来我们开始收集成套的LP唱片，大部分是苏格兰和爱尔兰民谣，加上早期的“披头士”。我们俩常聚在一块，合唱一首我们自己想象出来的流行歌曲――它的歌词不知怎的突然从我嘴里冒出来。它的最早版本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