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仿佛航过黑暗(5)

当贝利遇到艾丽斯 作者:(英)贝利


星期五傍晚高峰时段,从葛特维克到牛津,一路塞车;宛如一群慢吞吞爬行的松鼠,车子缓缓向前移动。艾丽斯伸出双手使劲抓住前面的座椅,两只眼睛只管愣愣瞪着前方。一股惶惑不安的气氛,逐渐在阴暗的车厢中扩散开来。昏黄的灯光中,我看得见那一张张阴郁的脸孔,狠狠瞪着眼睛望着我们夫妻俩。好不容易,巴士终于抵达牛津。我伸出手来,指着窗外熟悉的景物叫艾丽斯看,但她的神情却显得更加焦躁不安。

鬼赶似的,我们慌忙下车,逃离那群狠狠瞪着眼睛的乘客。车站外只有一辆破旧的出租车。司机是印度人,满脸横肉,但说起话来还挺文雅的。他载着我们,把车子开上班布里路,走到一半我才发现走错了,赶紧纠正司机。他说:“对不起,走错了!我可不是故意的哦。”下车时我掏出一张10英镑钞票,塞进车厢中装设的那一道铁栅栏,递到司机手里。他随便找几个钱递给我,而我实在太疲累了,懒得跟他理论。我把零钱还给他,当作小费。他连一声谢谢也没说。打开大门,走进门口,刹那间只觉得屋里寒气逼人。回头一瞧,我看见艾丽斯睁着眼睛瞅着我,神情显得非常开心,就像每次我们结伴出门旅行回来时那样。我别过头去,不理睬她,自顾自跑去打开中央暖气系统的开关。然后我走回到她身旁,板起脸孔,冷冷地对她说:“你刚才在巴士上乱来!我为你的行为感到羞愧。”

艾丽斯脸上显露出诧异的神色,但随即就安下心来,仿佛想到了一个对付我的方法。这是她惯常使用的伎俩:不理睬我,任由我大发雷霆,脾气发过后我自然会安静下来。换句话说,只需把我当作一个使性子哭闹的小孩就行啦。“唔……”她开腔了。(以往面对这种局面时,她会安抚我说“对不起啦”,现在她只说一声“唔”,表示相同的意思。)不知怎的,我忽然说不出话来,耳朵里轰隆轰隆响,什么都听不见,感觉上整个人仿佛浸泡在一股比寻常感冒还要冷飕飕的寒气中――就像刚才那位巴士司机,一路上保持沉默,不说话时反而比开口骂人还要让我们感到害怕。每次一咳嗽,我就感到胸口疼痛起来。发完一顿脾气后,我告诉艾丽斯,我可能染上了肺炎。难道她看不出来我生病了吗?听我这么一说,艾丽斯脸上顿时又显露出迷惘的神情。她刚才表现出的那份理智和信心,刹那间消失无踪。我向她诉苦、乞怜,反而让她感到惶恐、迷惑。

万一我死了,她该怎么办呢?如果我真的生病了,被送进医院,成天得躺在床上――那她该怎么办呢?巴士上发生的那件事让我愈想愈寒心。质问艾丽斯时,我的口气也就愈来愈凌厉。让我更生气的是,面对这些问题,艾丽斯竟然无动于衷,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说也奇怪,看到她这种反应,我自己反而松了口气,因为这一来,我就可以继续发脾气。她心里晓得,我说的这几种情况都不可能发生。我还在那儿扯起嗓门对她尖叫,她却不慌不忙地说:“走吧,咱们现在上床去吧。”这句话她倒是说得很有条理。于是,我们夫妻俩互相搀扶着走上楼梯,钻进那一床冷飕飕的被窝里,紧紧依偎在一块儿取暖。第二天早晨一觉醒来,我觉得身体好多啦。

根据我的观察,这阵子,艾丽斯从不曾感到身体不舒服。我的感冒无法传染给她――阿兹海默氏症好像是一道护身符,帮助她抗拒一般人都会患的那些小病痛。我们在兰萨洛特岛度假的时候,吉姆曾经帮她清洗和修剪头发,欧娣则陪她冲澡、沐浴。老姐儿俩一块儿站在莲蓬头下冲澡时,艾丽斯对欧娣说:“我看到一位天使!我猜这位天使就是你哦。”可怜我们这位天使!她从我那儿传染到感冒,原有的气喘病趁机发作起来,胸腔遭受严重感染,必须立刻服用“四环素”。幸好,这种药在岛上的药房随时可以买到,不需医师处方。欧娣先后在兰萨洛特岛上居住了很多年,但却从不曾找到一位合格的医生,因此,如果需要处方笺才买得到药品,那可就麻烦了。她的体温蹿升到华氏103度,但立刻就降了下来,让我们松了一口大气。我想,大伙儿都感到很庆幸,艾丽斯一直不晓得这件事情。她不知人间愁苦,反而让我们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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