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阵子，艾丽斯一直没有接到她的一位好朋友的消息。这个人是小说家，跟艾丽斯有过一段深厚的交情；那时艾丽斯常鼓励他，指导他写作，给他加油打气。如今这位小说家已经成名了，不再跟艾丽斯联络了。是不是就在失望和沮丧的心情中，艾丽斯说出了那些话来。独个儿航向黑暗……

至于我自己，平日跟艾丽斯打交道，通常并不需要使用正式的语言。我们夫妻俩平常讲话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好像不是在交谈，而且讲的都是一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艾丽斯偶尔说出的那些清晰的、有意义的话，其实是讲给大众听的，可说是一种社会宣言。这些言辞，仿佛是艾丽斯赶在生命中的所有灯光熄灭前，向热爱她的读者们发出的临别赠言。

1997年11月30日

我一向喜欢星期天，但对艾丽斯来说，星期天跟其他日子没啥两样。患阿兹海默氏症后，星期天她不再写作了；她看电视。我在房间里打字，不时探出头来，看见她静静坐在电视机前，专注地观看星期天早晨播出的宗教节目，就像一个好孩子。礼拜仪式结束后，她依旧乖乖坐在客厅里，观赏接下来播映的卡通节目。（星期天早晨的卡通，总是以圣经故事为题材，屏幕上出现一群群罗马士兵，让艾丽斯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谢天谢地！星期天早上有电视可看。

有时，我很想告诉艾丽斯，以前我们俩曾经结伴去过哪些地方、做过哪些事情、看过哪些风景。我会详尽地、兴致勃勃地向她描述一番，但开始的时候我不会这样对她说：“你现在也许不记得了，但是……”如今，我会以编造故事的口气告诉她这些事情。隆冬天，讲述发生在春季的事情，会使春天变得更加明媚迷人。所以，今天（11月30日）我就向艾丽斯讲述去年5月底，我们夫妻俩在彼得和吉姆陪同下，到威尔斯卡斯科布村旅行的情形。陡峭狭窄的山谷尽头，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小山丘，顶端矗立着一所小学堂（以前曾经有二三十个孩子在这儿上学）。校舍十分老旧，只有一间巨大的、屋顶很高的教室。校舍旁就是女校长的宿舍，楼上楼下各有一个房间。彼得和吉姆把这所荒废的学堂买下后，重新整修一番，将那两栋原本分开的房舍连结在一起，但基本结构维持不变。从坐落在山顶的房子出发，沿着陡峭的山坡，可以一直走到山下的池塘。池塘中央有一座小小的岛屿，长满赤杨和垂柳，夏天野花盛开，景致十分美丽。学校旁矗立着一间十分古老的教堂，如今早已荒废了，几乎被埋藏在荒烟蔓草中――苍翠的野草几乎跟窗口一般高；成群绵羊出没在草丛中，不时探出头来，伸到窗子里窥望。一株高大浓密、比教堂还要古老得多的紫杉，伫立在教堂旁，深红色的叶子亭亭如盖，乍看就像一座小小的丛林。

那回，探访这个神奇的地方，我们有过一桩非常美妙的经验。一双红尾鸲正在后门上方筑巢。一动不动坐在庭院里，或从教室窗口悄悄望出去，我们就可以看见这两只鸟儿飞来飞去，忙得不亦乐乎。这种体型细小、羽毛宛如火焰般赤红的鸟儿，看起来充满异国色彩，平日不常出现在不列颠群岛上。它们的胸部和尾巴――在古英文中，steort的意思是尾巴――是鲜红色的，看起来就像肉桂，配上漆黑的头颅和脖子上那一圈白纹，模样儿十分好看。这两只红尾鸲总是小心翼翼盘旋在鸟巢附近，就像蜂雀一般惹人怜爱。

观赏完红尾鸲，通常我们就会信步走到教堂旁的墓地，体验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感受。在墓地旁边的灌木丛中，吉姆把一个人造鸟巢装置在一株白杨树上。他告诉我，现在有两只杂色食虫鸟栖息在那儿。这种?科食虫鸟体型细小，比红尾鸲还要罕见；最近这几年，这种候鸟才开始飞回威尔斯中部和南部的边界地带。我们站在墓碑旁观赏。好久好久，整座坟场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突然间，宛如幽灵一般无声无息，一只黑白两色的小鸟出现在人造鸟巢的一个坑洞旁。好一会儿，它只管静静地栖停着，一动不动，然后才转身钻进洞里，消失无踪。大伙儿面面相觑，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我们竟然看到了这种难得露面的鸟儿。乍看之下，它仿佛是一位身穿古代僧袍、从教堂中走出来的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