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仿佛航过黑暗(9)

当贝利遇到艾丽斯 作者:(英)贝利


最近这些年来,婚姻生活不再让我们这对夫妻变得――借用诗人那种温柔的、暧昧的辞语――“愈来愈接近,却也愈来愈疏远”。相反的,我们的心灵确实愈来愈贴近了。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说起来也蛮有趣的,甚至带着某种喜剧式的反讽意味(幸好不是黑色幽默):40多年来,我们把婚姻生活视为当然,并不需要特别关注,而今婚姻终于展开反击;它决定以积极、主动的态度介入这场游戏。于是,我们的婚姻现在开始以坚定、稳健的步伐朝向一个共同的目标迈进。我和艾丽斯没有选择的余地,但我为此感到非常欣慰。

在肉体上,我们夫妻俩也愈来愈贴近了。以往,艾丽斯常在她的房间里发出细微的、老鼠般的叫声,显得非常凄凉、孤独;如今她依旧会发出这种叫声,要求回到我身边,但听起来自然多了,单纯多了。她不再孤零零航向黑暗。航程已经结束了。在阿兹海默氏症的护送下,我们夫妻俩已经抵达一个港口。

1997年12月14日

我坐在厨房里看书。艾丽斯站在厨房门口,发出她那老鼠般的哀叫声。她手里拿着从街上捡起的一个可口可乐罐子、一把已经生锈的螺丝起子(天啊,那是从哪里捡起来的呢?)和一只鞋子。

好几只鞋子散落在屋子四处,仿佛被暴涨的洪水从河里冲刷上来,暂时寄存在我们家里。这些鞋子孤单单的,配不成对儿。我们这栋房子,角落里总是藏放着各种各样的物品――旧报纸、沾满灰尘的瓶瓶罐罐。楼上那个以前被艾丽斯当作书房的房间,如今地板上摆放着一堆衣服。好几枝已经干枯的塑料签字笔,被丢弃在地上,盖子早已不翼而飞;一不小心,我就踩到它们,鞋底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有一回,我从地板上捡起一张纸,发现那是好几年前艾丽斯写的一封信函,开头是:“亲爱的潘妮。”

只要你不搅乱它们,垃圾并不会妨碍你的生活。它们会耐心地等候你搬走。我想起济慈在《 亥伯龙 》(Hyperion)这首诗中歌颂的秋天:“落叶飞降到哪里,它就在那里安息。”

地板上的垃圾和我们夫妻俩的日常用辞,中间似乎存在着一种奇妙的模拟关系。从我们口中说出的语句,不知怎的,总是让我联想到地板上那一只只落单的鞋子。

对我们来说,最要紧的是讲话的声调。艾丽斯喜欢模仿小孩子的口气或猫咪的叫声跟我说话,让我听了感到很温馨。“坏猫咪!我们该拿她怎么办啊?”我拍拍艾丽斯的背梁,摇摇她的身子,把她逗得咯咯直笑。有时我会模仿她父亲的北爱尔兰口音(那是多年前艾丽斯告诉我的),假装气恼地对她说:“你怎么会那样胡涂啊?”每次我用这种方式谈到她父亲,艾丽斯的脸色就会变得柔和起来。如今想起父亲,她不再哭泣了,反而会绽露出笑容来。

我喜欢使用“坏孩子”策略对付艾丽斯。我假装气冲冲对她说:“你这个坏女孩!让我安静一分钟好不好啊?”有时我会仿效海达?加伯尔 挑逗情人的方式,逗弄艾丽斯,但我使用的是小孩子的口气,往往把艾丽斯逗得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以前,艾丽斯对小孩子很冷漠。而今,她却很疼爱他们,不管是在电视上还是在现实生活中。这很正常、很恰当嘛――只是不知怎的我却感到有点心酸。我告诉艾丽斯,她现在快满4岁?!很奇妙,对不对?

圣诞节又要来临了。艾丽斯一向喜欢过圣诞节,每年她总是兴致勃勃地参加圣诞庆祝活动。这个普天同庆的大日子,却总是让我感到闷闷不乐,尽管每年我都打起精神来,陪艾丽斯过节。我们为什么不甩开这一切,出外走走呢?以前,艾丽斯肯定不会让我这么做,但现在我却不敢那样断定了。自从患阿兹海默氏症以来,对艾丽斯来说,任何改变都已经不具意义,但每次置身在陌生的环境中,她总会睁大眼睛,惊惶地望着周遭的景物――就像躺在蜘蛛网密布的房间中乍然醒来,看到满屋子蜘蛛和老鼠四处乱窜的睡美人。(我猜,把她叫醒的那位王子一看到蜘蛛和老鼠,肯定会机警地往后一退,躲藏在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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