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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话清凉:追忆纳兰词里的似水流年(5)

谁与话清凉:追忆纳兰词里的似水流年 作者:张漫


又是良夜难眠。大概是回忆太多,往事积压在心头,以至于思绪总是纷纷扰扰,好梦无缘。这次,是秋夜的渌水亭。水中月色浮动,清风吹起了衣袂,鱼儿来回游动,搅碎了一池的月色。面对美景良辰,他却孤影独饮,灵魂醉得东倒西歪,心碎了一地。还是愁难眠,一转眼,月落西山,东方须臾日高起,日复一日地度。

这首词有一个副标—渌水亭秋夜。渌水亭,是容若府邸的池畔园亭,他曾在《渌水亭宴集诗序》中描述它美轮美奂的场景,烟波晃漾,芙蓉映碧叶田田。只是几百年后,这座府邸仍在,已做了他用,渌水亭却荡然无存,在历史的流渡中人事全非。

岁月走散了故人,也凉薄了四季轮回,历史渐渐褪去了颜色,但他的词,还保持着最初的味道。春夏秋冬,渌水亭自有各番景象。在这里,卢氏陪了纳兰三年,沈宛陪了一年,但最终,也是他独自一人度过人生中仅余的最后时光。

他的一生好比惊鸿一瞥,忽然就结束了,像是专程为某种使命,某段情缘而来,还是留了遗憾,匆匆又归去。所以,很多人都乐意将纳兰与宝玉相比,都是水晶般的人儿,都生在富贵门里却只贪恋红尘情事,都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心。

纳兰的一生不快乐,他的眼睛就像能够过滤掉那些寻常人总能轻易发觉的欢喜。他把自己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浸透了悲欢离合的情爱上,视线之外的一切,不复存在。

一个“情”字,他舍身体会,琢磨得透彻再透彻,才会提笔生花,为天下有情无情的人,写下那么多或者隽永或者凄婉的文字。

他赏过无数的月夜,月夜总相似,只是月缺月圆的差别。而那些路过了他生命的女子,却以各种姿态在他的记忆里怒放过,又花败一样地凋落了。

时光总是在潜移默化中,把人们珍爱的东西都带走,或者改变。纳兰去世得早,没有经历货真价实的苍老,也未被无情的岁月打磨成惨不忍睹的模样。于是,无数后人沿着《饮水词》的路线走回来,看到的,仍是渌水亭畔那个孤绝的身影。那少年公子白衣裳,用一颗澄澈而不合群的心,孤单但清幽地浅吟低唱。

《天仙子》之四:

好在软绡红泪积,漏痕斜罥菱丝碧。

古钗封寄玉关秋,天咫尺,人南北。不信鸳鸯头不白。

这第四首《天仙子》,比较特别,有一种拟古的味道,浑朴古拙,深致动人。他借着古诗里常用的征夫思妇典故,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有女儿的缱绻,也有男子的气概,揉合得浑然天成。

泪水洒湿了衣衫,草字行行,犹如斜挂着的藤蔓。藤蔓,那就是相思的姿态,缠绵缭绕,但也怕,春尽的时候就失去了生机。写一封书信,寄给千里之外的征人,天涯咫尺,人各南北,如此的愁思,即使朝夕相伴的鸳鸯见了也会愁白青丝!

“不信鸳鸯头不白”,带着一股狠狠的倔犟,细读起来,其中的味道,倒像是那句古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虽然前者表“相思”,后者是“盟约”,但都有一种任性而倔犟的可爱。一个,说自己的相思之苦,足以让鸳鸯都愁白了头;一个,非要逼着天地出现那些异象,方才断绝自己的情缘。用一句话来总结,便是“情到深处无怨尤”。

连朝镜里,瘦尽十年花骨

梦来双倚,醒时独拥,窗外一眉新月。寻思常自悔分明,无奈却、照人清切。

一宵灯下,连朝镜里,瘦尽十年花骨。前期总约上元时,怕难认、飘零人物。

—《鹊桥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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