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谁与话清凉:追忆纳兰词里的似水流年(16)

谁与话清凉:追忆纳兰词里的似水流年 作者:张漫


 下一首《生查子》,写于卢氏去世之后,是天上人间的差别:

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总是别时情,那得分明语。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

彩云飞逝,一如一去不返的美好光阴,已经不知道飞往天空何处,就像天人相隔的爱人,让人徒然惆怅。两个人的甜蜜,终于变成一个人的悼念。

合欢花,又叫绒花树,开一树浅红色的花,白天对开,晚上闭合,衬着翠绿的枝叶看过去,如梦似幻,清香袭人。合欢,有一个凄美的传说。据说,它原本的名字恰恰相反,叫做苦情树,也不开花。有一个秀才寒窗苦读十余年,一朝赴京赶考,妻子粉扇指着苦情树说,夫君一去,必能高中,只是京城乱花渐欲迷人眼,切莫忘了归家路!

秀才应诺而去,却从此杳无音讯。女子等了一生,青丝变白发,也没等来丈夫身影。弥留之际,她拖着病体来到苦情树下,用生命发誓:如果他变心,从此以往,让苦情树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落,叶不老;一生不通信,世世夜合欢!

第二年,苦情树果然开出了粉色的扇形绒花,而叶子,也随着绒花的开谢来晨展暮合。

相思树的背后,则是另一番风景。《搜神记》里说,战国时候宋康王的舍人韩凭,有一位貌美的妻子何氏,奈何康王觊觎美色夺之,还把韩凭囚禁了起来。这对被拆散的夫妻,相继自戕而死,留下遗言,希望能够葬在一起。可是盛怒的康王自然不肯成全,特意命人将两人各自下葬,两坟相望。不久之后,二冢之端各生一株树木,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宋人哀叹,于是取名为相思树。

合欢花也好,相思树也罢,纳兰是在这些故事里,为自己的心碎寻找慰藉。合欢,在他的眼里和心里,都是甜蜜爱情的回忆,直到临死之前,他仍在念念不忘那端琴瑟和鸣的美好生活。

他住的庭院里,的确植有合欢树,只是卢氏死后,合欢,就只开在心里和梦里了。只有相思树还在眼里,他无限的追忆和怀念,似乎做了养料,让枝叶疯长。

“总是别时情,那得分明语”,失去她时候的情景,历历在目,言犹在耳,只是伊人不再。纳兰的一生,都在无休止地惦念着卢氏,她在他的心里安营扎寨,占地为王,从来不曾离开。

能用短短的三年时间,占据了纳兰一生的思念,若她在天之灵得知,也许也会感激他多情,亦怪他多情。

他活在记忆里,用“花月不曾闲”的美好时光来狠狠地虐待自己,眼前的寂寞更寂寞,忧伤无以缓解。“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相思的人,甘愿在空荡荡的夜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孤独凄冷的苦,尝了一夜又一夜。

点燃一盏灯,回忆情分的温存,再轻关上门掩去夜色深沉,陷入相思时,心有感怀时,他执笔研墨,再写一首《生查子》,且把这些抒情,散得漫天都是。闭上眼睛去回想,曾经的春暖花开里,龙凤团,鸳鸯饼,二人对弈的欢好时光。

还记得那时他眷恋着她,并为着她,莞尔笑,皓然歌。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他的心思都从来没变。

可耐暮寒长倚竹,便教春好不开门

欲问江梅瘦几分,只看愁损翠罗裙,麝篝衾冷惜余熏。

可耐暮寒长倚竹,便教春好不开门。枇杷花底校书人。

—《浣溪沙》

纳兰的秉性,总是能从繁华里看到凄寂,心里带着一丝寂静的凉,外界的喧闹无论如何强大,都无法侵入。

浣溪沙,这三个字叫人想起若耶河畔的浣纱女西施。实际上,这首词牌也正是由西施的故事开始起源,最开始是唐教坊的乐曲,后来被众多文人墨客青睐,以此作词。

苏轼就喜欢这个词牌,有一次,他词兴大发,信手把张志和《渔歌子》给山寨成了《浣溪沙》。《渔歌子》如下: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苏轼曾经赞这首词“语极清新”,但可惜不符合曲度,不适合传唱,成不了流行歌曲,于是,“加其语以《浣溪沙》歌之”:

西塞山边白鹭飞,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鳜鱼肥。

自庇一身青箬笠,相随到处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苏轼也算妙笔生花,寥寥改动几处,意思还是那个意思,意蕴上,却贴上了苏门标签:“自庇一身青箬笠,相随到处绿蓑衣”,这一句,最能展现出苏轼向往渔农生活的心境,有一分独有的洒脱和乐天,多了一分欣喜欢然。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