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来，抖出一支干枯的花草标本，那是农村田野常见的狗尾巴花，已枯黄枯黄了，苏乾小心地取出，捧手心看了看，翻开日记本，贪婪地重温自己当年写下的娟秀字迹，思绪也回到了那个令人刻骨铭心的少女时代。

记得也是五月吧，“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学生去崇明岛农场帮助午收，傍晚，碾麦场上，夕阳隐去了地平线，红红的晚霞也随之褪去，清亮还留在天地间，月亮迫不及待地升起了，陪伴满天星星，麦垛散发出禾香，田野里弥漫青草的芬芳，青蛙鸣叫，流水淙淙声响，劳累了一天却不觉得累的同学们也不顾天热，烧起一堆麦秸，在燃烧起的篝火旁围坐，品尝白天采摘的大麦泡，秧梨，青桃，黄杏，还有香香的小螃蟹，以茶代酒，笑啊，闹啊，谈啊，男男女女的大学生，接着又围着篝火跳啊，唱啊，叫啊，悠扬的手风琴弹起来，那是熟悉的曲子，八十年代少有的浪漫曲子《红莓花儿开》，拉手风琴的是那位默默爱着苏乾的苏北同学，姓韩，人称“大憨”。不知谁喊了句：“喂，你们说大憨像不像保尔.柯察金？”“像，像，太像了，”大家都齐声哄叫起来，确实像，苏乾早就发现了。“我们欢迎保尔.柯察金在女同学中寻找一位冬妮娅好不好！”“好！”哪位好事者拉下那位苏北同学，又指挥所有女同学四散开来，围着麦场，麦垛躲藏，谁找出了一条红领巾蒙上了苏北同学的眼睛，顺手递给他一根捆扎被子的军用背包带。

看不见亮光的苏北同学象瞎子摸象似地在打麦场寻找，乱窜，女同学们半真半假地躲躲藏藏，有的还放肆地在他眼前穿来穿去，男同学大叫，哄笑，女同学尖叫，惊笑，麦场充满了欢声闹语。苏乾本不想参加这个游戏，她静静地靠着麦垛想心思，谁知苏北同学左走右走，似乎早已有自己寻找的目标，放过一个一个从眼前穿梭的女同学，一下子用背包带套住了苏乾，全场轰动了。起哄保尔.柯察金亲冬妮娅一口，还要亲出声响。苏北同学亲苏乾时，在她耳根丢下一句话，“我熟悉你的气味。”一向严肃的苏乾连耳根都红透了。同学们又哄笑新时代的保尔.柯察金要浪漫一些，必须送冬妮娅一束自采的鲜花表达爱情。五月的田野花很多的，白的，黄的，红的，野蔷薇，车前草，矢菊，紫花地丁……连不知名的野草都不甘落后地吐出了形形色色的花朵，苏北同学转身去月夜下的田野，不一会便归来，手握几根青青的狗尾巴花送给苏乾，大家都笑了，苏乾也笑了，这个小苏北，真是个“大憨”，送花也与众不同。

当晚，在香香麦秸草铺就的农舍地床上，靠窗而睡的苏乾收到了苏北同学塞进的一张纸，打开一看，是一首诗：

狗尾巴花礼赞

——给一位朋友

那一支迎风招展的狗尾巴花

毛茸茸似大地长出的尾巴

都说灵性的狗儿欢喜时摇尾

多情的大地每时将祈福泼撒

你借助的是春之光

你垒起的是花之塔

虽然你自身没有姹紫嫣红

青绿绿本色更显妖娆素雅

从不要农人播种浇灌

哪里有土地哪里都成为你的家

开花结果勿需蜂闹蝶戏

一缕清风足以送种子随地发芽

哪怕是沟沟坎坎不毛之地

哪怕是水滩沼泽百丈悬崖

莫夸我风霜骤雨中生命顽强

只因我是大地忠诚的尾巴!

苏乾十分喜欢这首质朴真诚的小诗，将它工工整整地抄在心爱的日记本上，人到中年的苏乾看着这支二十多年前夹在日记本里，早已干枯成标本的狗尾巴花，有几粒花籽已粘到日记本上了，与本是木浆的纸合成了一体，乍一看，似乎是心的形状。她一遍又一遍地默读当年抄下的诗，眼角润出湿湿的泪。人啊，聪明教会我们算计，算计的精明竟让我们付出生活的代价，我这代价付出的是不是太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