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密室里亮着白炽灯，灯丝时不时发出一点异常的咝咝声，搅得知兰有些心烦。最后索性放下手里的工具，坐着发呆。

眼前，“糖果宫”的复制品已经完成了大半，整个宫殿的样子有了，珐琅质也已经煅烧完成，只剩下那些摆在里面的精巧小件，她一件一件分开了做，最后才焊上去。

最后还缺一点，“糖果宫”的屋顶上，最大的那颗红宝石。

真品上的红宝石是斯里兰卡所产的极品鸽子血，价值不菲，要找到一颗来代替绝不容易。

叶怀言说由他来想办法，只是到现在尚不知办法在哪里。

知兰搓了搓手，又往手上呵了口暖气。

白天时张桂雅在这边盘桓的颇久，直到日薄西山才离开，叶怀言少不得送她，而到这会儿还没回来，应该是在司令府被留下来用饭。

关于叶怀言将成为防区司令的东床快婿这件事，知兰至今觉得有些不真实，细细思量，更觉得有什么内情。

墙面忽然转动露出暗门，叶怀言回来了。

“发呆呢？”他进来，看着她笑了笑，随即缩了缩脖子：“怎么这么冷也不生火？你倒坐得住。”说着他往壁炉那边去，捡起一旁劈好的木柴往里丢。

“你不在，生火不是让人怀疑么。”她跳下工作椅，走过去想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

“那至少让小纪弄个咖啡什么的暖暖手也好。”他忽然转过身来握住了她的手，龇牙咧嘴的做了个鬼脸：“冷得跟冰似的。”

知兰抽回了手，有些慌乱，口气也跟着不好起来：“做什么！”

“别生气，怕你手冻伤了而已。”说着他引燃了木柴，红红的火光传达出暖意，知兰忍不住蹲下身将手靠近壁炉，这才发现自己真是冷得可以。

只不过刚才出神太过，忽略了。

“脾气这么差，是不是因为事情没进展？”叶怀言说着，盯着工作台上半成的复制品仔细看了一会儿，随即从衣服的内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我带了好东西给你。”

她有些狐疑地过去开了盒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哪儿弄来的？”

十余颗祖母绿与红宝石，最大的那颗红宝石有指甲盖大小，甚至超过真品上镶嵌的那一颗。

“山人自有妙计。”叶怀言不愿多说，“仔细看看，合用么？”

她立刻取了宝石镜与铜卡尺测起宝石的大小。

“这不是红宝石……”用宝石镜仔细查看之后她得出这样的结论。

“是尖晶石，放心，看不出来。”叶怀言倒是很有把握。

知兰知道他所言不差，七十几年前东印度公司将“帖木儿”红宝石献给维多利亚女王，后来才知道这颗宝石实际上属于尖晶石类，与真正的红宝石相差了几个等级。

但是看起来像，这就足够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呢？”知兰发现这些宝石都已经被精确的切割过，红色尖晶石上有细微的划痕——她猜想这些可能拆自一些首饰。

“什么？”叶怀言一时之间不理解她的意思。

知兰移开了偏光镜，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花那么大的功夫做几乎一样的赝品，我想不出你要做什么。”

闻言，叶怀言笑了：“我以为我付酬金，你拿钱做事，就这么简单。”

“只当我没问过。”她眨了眨眼，又低下头去了。

随后叶怀言出了密室，过了一会儿小纪进来，送了加过朗姆酒的热咖啡，提神暖身。这夜知兰工作到很晚，最后她只记得自己是趴在工作台上睡去的。

可醒来时她人已在沙发上，盖着厚暖的驼毛毯，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好事，只是她想——

现在这个情形，这样的温柔，她无福消受。过了一个礼拜，圣?尼古拉教堂又开始热闹的时候，知兰手上的工作也完成了。

用照片对比看来，复制品和真品分毫不差。叶怀言看来很满意，称赞她的巧手，她倒不觉得有什么，更繁杂精细的东西她也做过。于是一边最后校对着各种零件的精准度，她一边问叶怀言：“什么时候动手？”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

“啊？”她很惊讶，“能行么？”

叶怀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子爵一家都是虔诚的东正教徒，今天是礼拜日，晚上‘绿房子’里肯定不会有活动。”

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正要低下头去继续工作，却听叶怀言加了一句话：“晚上，你就别去了。”

她迅速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晚，天幕上只见伶仃的几颗星子，正是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

凭着平日里对房子结构的熟悉，叶怀言没费什么力气就潜入了“绿房子”，一如他事先料想的那样所有人今夜都早早睡下了，走廊上安静的有些碜人。

在子爵的书房开了保险箱，用复制品换出真品后关上箱门，他正想离去的时候却听见走廊上传来动静。

有人踩过土耳其地毯的极轻脚步声，若非夜间这样安静是听不到的。

他暗自咒骂了一声，一侧身躲在落地窗帘后面。

然后有人进来，拉亮了台灯，他从缝隙望出去看见是伊万诺夫子爵本人，穿着睡衣拿着烟斗，大概是忽然想起有什么紧急的事务没有处理。

眼看子爵在书桌前坐定，一时半会儿不会走的样子，他也不禁暗暗有些心急起来。

约定的时间眼看越来越近了。

忽然外方响起了喧哗声，子爵也听到了，起身正要往窗户这边过来，却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老爷、老爷。”是方管家，“库房失火，火苗蹿到小姐窗前头，小姐好像受了点惊吓。”

“什么？”子爵爱女心切，立刻就匆匆赶去了。

方管家自然随行。

叶怀言松了口气，反手开了窗——之前他已察看过，外面那根用于装饰的柱子刚好用来攀爬。他翻到窗外，左脚一勾关上窗子，身形敏捷，片刻后两脚已经踏上实地。

看了看怀表，指针正在凌晨一点，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天空又开始飘起薄雪，地面上的积雪不厚，他估计不用多久自己的脚印就会被新雪覆盖。

院子的墙并不高，他轻而易举地翻出，听前院那边人声鼎沸，他立定思忖片刻，随即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一旁，茂密的冬青丛内，知兰自隐匿的树枝后走出来，看着叶怀言离去的方向，轻轻的叹了口气。

没多久，雪下得密起来，雪片也变得更大，地上积雪渐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知兰不得不拉大自己与叶怀言之间的距离，以免被他发现。

所幸她的夜视能力很好，之前又与小纪一起参详过哈尔滨的道路，因此勉强能跟上。

走过几处街区，最终她目送叶怀言进入了一处民居。

这片地方小纪对她说过，地名叫九道里，多是俄式的那种木房民居，房子虽多住的人却少，她看那间民居内这时候还亮着灯，心里明了——

想是他幕后的主顾约了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