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老虽是个村野之人,却生来的有些见识,况且年纪老了,世情上经历过了,对人的心思琢磨得很透,到了贾母跟前,便搜寻些话来说。后来见听众反应不错,贾母高兴,哥儿姐姐爱听,她就没话也编出些话来讲。编了个吃斋念佛,老来得子的故事,暗合了贾母王夫人的心事,贾母自然听得高兴,连王夫人也都听住了。还编了十七八岁女孩的怪异故事,又把多情公子宝玉给听呆了。
刘老老的这点才能被鸳鸯看在眼里,先就点题:“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个凑趣儿的,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个女清客了。”鸳鸯没说是刘老老,但凤姐听出来了。鸳鸯不好直接提这事,刘老老最初可是奔王夫人来的。凤姐便决定:“咱们今儿就拿他取个笑儿。”二人一拍即合。其实,在这之前,刘老老早已经在扮演这样的角色了,凤姐把一盘子的花全插在刘老老的头上,贾母和众人笑得了不得。刘老老何尝不知道自己被打扮成一个“老妖精”了,但她不扫众人的兴,“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这是装愚;众人告诉了她是凤姐故意把她打扮成老妖精时,她说:“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索性作个老风流!”这是凑趣。到了后来,刘老老更是把自己放在清客的位置,主动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连台词也是即兴发挥。凤姐让刘老老吃鸽子蛋,说是一两银子一个,偏给了她一双沉甸甸的四棱象牙镶金的筷子,刘老老好不容易才夹起来,还没送到嘴里,又掉了,被人拣出去。刘老老叹道:“一两银子也没听见个响声儿就没了!”刘老老是大智若愚,分明用自己的笨拙来烘托对方的优越感。
刘老老虽然得到了贾母的喜欢,但却对自己的身份地位始终不敢逾越。她对几个姑娘的态度非常有意思。探春比较随和,还拿佛手给板儿玩,但探春也是讲身份的。当板儿看到花卉草虫的纱帐,跑来看上面的蝈蝈、蚂蚱时,刘老老赶紧制止了板儿,“下作黄子!没干没净的乱闹。倒叫你进来瞧瞧,就上脸了!”到了黛玉房中,刘老老有点疑惑,说是看满屋子的书,以为是哪位哥儿的书房,老太太就指着黛玉说,“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刘老老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这那里象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呢!”我一直在想,按照一般人的观点,那刘老老是该夸黛玉的美貌的,比如薛姨妈处来的那个婆子,见了黛玉就说:“怨不得我们太太说:这林姑娘和你们宝二爷是一对儿。原来真是天仙似的!”刘老老不说,可能是黛玉的态度不亲近,不迎合,黛玉是连北静王都骂作“臭男人”的,对于刘老老她事后称为“母蝗虫”,丝毫没有因为照顾老太太的面子尊重一下这个乡下老人。即使是当着刘老老的面,想是也不会有多少热情。人的表情,是能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刘老老是个一点就透的人,看她合辙押韵地说酒令,随着音乐手舞足蹈,虽然被黛玉嘲笑为:“当日圣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但如果不是刘老老体形不美,如果不是带有阶级偏见,说明刘老老对音乐的领悟力相当高。书中表道:贾母一声令下,“只听得箫管悠扬,笙笛并发;正值风清气爽之时,那乐声穿林度水而来”,宝玉先禁不住,要酒来喝。“刘老老听见这般音乐,且又有了酒”,这才喜的手舞足蹈起来。宝玉与刘老老,不同阶层的人,对音乐产生了相同的感受。而且刘老老还有名士风度,任性而为,而不必考虑是否影响自己的形象以及观者感受。难怪索隐者把刘老老与清朝名士汤潜庵联系起来。刘老老对大观园的鉴赏,只用“竟比画儿还强十倍”就给总结了。老太太听了挺得意。若只一个美丽如画的园子,没有人物,不免寂寞。有了人物,若没人懂得欣赏,也就白白浪费了。也许美人与花草,才是一种和谐完美的结合。但刘老老的欣赏却是带有崇拜的,致的是最高敬意,这是其他人所不及。老太太经刘老老提醒,这才给惜春布置绘画任务,顺便推出了画家惜春:“你瞧我这个小孙女儿,他就会画。”刘老老带点夸张地惊喜奔过来,拉住惜春的手夸了半天。惜春本是个“狷介太过”的女孩,此时这么顺从地被刘老老拉着手,也真难为她。不过,也许被人夸的感觉还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