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本*人

微观红楼(中国古韵) 作者:寇秀兰


有人考证,《红楼梦》作者曹雪芹长得黑面胖大,性格豪爽喜谈笑。但整部书读下来,一股阴柔之气贯穿始终,全不见作者自己的面貌。男人女人不仅相貌皆清秀,更都有一腔细密婉转的心事。湘云英豪阔大宽洪量,但读下来也只是说笑无心,喜欢着男装,玩男孩子的游戏而已。况且,若真的完全失了女儿态,也未必惹人喜欢。凤姐是从小当男孩子养的,杀伐决断男人也不及,但性别难改,也只能是脂粉队里的英雄,充其量也就一“女强人”。若说认错了队伍,专在女人堆里找男子气,便是在男人堆里找个满十分的阳刚气男人,竟然也难。

宝玉整日混在女儿堆中,按照尤三姐的说法,“行事言谈吃喝,原有些女儿气的”,何况他的戏份主要是在谈情,便有几分侠骨柔肠,也是柔肠一面多点。秦钟更甚,羞羞怯怯竟有女儿之态。那柳二郎倒是冷面冷心,且有一把祖传宝剑在手,凭空添来一股英气,但其骨子里的精神洁癖,以及使人想入非非的面容与爱好,仍然使他带了些文静之气。冯紫英出场倒是带来了一股豪爽之风,看他一路说笑大步走来的英姿,颇为雄健阳刚。但冯紫英的戏份极少,面目不免模糊。算来算去,总觉得作者把这出悲剧无法任意挥洒出来的无拘无束的市井男儿气与幽默感,大部分给了薛蟠。

那一日冯紫英请客喝酒,席上不仅有戏子,还有妓女。宝玉那么珍重女孩的人,竟然提了一个用“女儿”当下酒菜的提议。或者他的那一腔心事无处发泄,只好借这酒席来找一个同道?总之宝玉发起的这个新酒令,就是用“悲、愁、喜、乐”四个字,说出“女儿”两字来,还要注明“悲、愁、喜、乐”的缘故,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曲子。宝玉这一提议,大家都响应了。只有识字不多不会玩文字游戏的薛蟠投了反对票,认为这是单单只为为难他而设计的,面对支持者占多数的局面,他还是被强拉着坐下。

宝玉第一个说了,文辞较雅,别人都叫好,独薛蟠扬着脸,摇头说“不好”,而且“该罚”。只这独扬着脸,摇头说话不动声色的姿态,就已经非常搞笑了。若说薛蟠是呆子,真傻,说的自然是傻话,但他可连妹妹宝钗因和尚说过她的姻缘要有玉的来配故此宝钗留了心的心思都看出来了。此刻他可是一层层抖包袱呢,可见是诚心搞笑。众人问缘故,薛蟠不慌不忙而又十足赖皮地说道:“他说的我全不懂,还不该罚?”薛蟠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没文化,也不把自己往文人那边靠,即使把唐寅说成“庚黄”,俩字错了一对儿,也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照常说笑取乐,丝毫不影响他的兴致。这还真有点气度宽宏,满不在乎的男人气呢。

轮到薛蟠说酒令时,薛蟠先提醒道:我可要说了:女儿悲——悲了半日,不见说底下的。冯紫英便催他:悲什么?快说!薛蟠登时急的眼睛铃铛一般,又说道:女儿悲——又咳嗽了两声,方把“嫁了个男人是乌龟”全句说出来,众人都喊不通,该罚!宝玉知其勉为其难,单为他放宽了政策,说押韵就好,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众人知道他肚子里的墨水有多少,又才听了他粗俗的句子,知道这第一句是他的真水平,结果出乎意料,接下来他竟然说了一句极雅的文绉绉的句子:“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在大家的惊奇感叹声中,这薛蟠偏紧接着又说了一句极粗俗不堪入耳的话。真是雅也惊人,俗也惊人,众人只好骂他,让他把酒令弄完,薛蟠便唱起自编自唱的曲子来: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一点内容都没有,众人只好不让他唱了,连宝玉也不再管他押韵不押韵,坚决罢了他的唱。那薛蟠听了众人的一致反对,说道:爱听不听——这是新鲜曲儿,叫做哼哼韵。整个酒席,薛蟠制造了无数喜剧效果。

不管这是薛蟠的男儿本色,还是故意装傻充愣地插科打诨,反正这个宴席上最出彩、给人带来快乐最多的就是他了。

不止此处,薛蟠即使在面对家庭矛盾时,他的行为言谈也依然带着幽默的成分。新娶来的媳妇夏金桂把薛家闹得鸡犬不宁,以致连薛蟠自己也受不了,说也不好,骂也不好,打又不好,劝又不好,只是出入咳声叹气,抱怨说运气不好。这样一个任性使气的人,因为不好得罪女人,只能怪运气不好了,想来也真无奈。

大多数人喜欢黛玉的真,公正地说,只要不是一味真作恶,任何人的真性情都会让人觉得愉快。薛蟠为柳湘莲流下的真诚的眼泪,还是让人感觉到他人性中真诚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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