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想起什么了吗?”你的身体微微前倾。
“她……很有礼貌,成绩嘛,也挺好的……”听着她的斟酌,你洞明了。她根本没有记起伊莱恩。她这样回答,不过是出于尴尬和礼貌。你带着沉底的心,注视她尴尬而竭力掩饰的笑容,想起你在档案室里找到的她的简历。
“伊莱恩·科尔曼,女性。有五个兄弟姐妹。并没有受到父母合理的养育。”
当时你注视着她全是D的成绩单,看着老师们短而不耐烦的评语。“笨”“不合作”“太沉默”“学得太慢”……你看见老师冷漠地在讲台上说:“科尔曼,你是个笨蛋。”你看见她举起手,那只手在半空停留许久,最终颓然落下。你看见伊莱恩低声地要求加入游戏,却没有人看她一眼。你看见伊莱恩伏在课桌上哭泣,每一个人都抬着头从她身旁飘过,直到她泪水干枯,直到教室里只剩她一个人,直到黑夜如海水,直到她从她的密室里悄然消失。
你看着眼前尴尬的她的老师。你看着眼前尴尬的她的同学。你看着眼前和她做了五年邻居、每天一起上下学的女孩,却不记得你曾有的只言片语。你看着眼前和她共读一所高中和大学的男孩苦思冥想,却无法形容她的模样,更无法挖取关于她的任何记忆。你看着他们,他们甚至问:“伊莱恩·科尔曼——她是谁?”
你也迷惑了,伊莱恩·科尔曼——她是谁?如果她存在过,为什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如果她从不存在,那么这个寻找她的你,寻找一个不存在者的你,又是谁?
你感到头痛欲裂。但你仍决定,做一些最后的努力。你从简历里抄来她父母家的地址:伊格诺街,131号。你感到一种模糊的印象,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把地址默记在心,拿起从伊莱恩箱子里找来的毕业照,准备离开。
“你能在这张照片上找一找伊莱恩吗?”离开之前,你最后问。
“我想我可以用排除法试试。”面前的人抱歉地微笑,又仿佛解脱。
最后手指停留在了一个淡色的影子上:“就是这个。”
“为什么这么淡——简直像影子?”你心中怀疑是对方的敷衍了事。
“不,就是这个。为什么像影子我也不明白,她站在边上,或许是照相机的问题。”你咀嚼着这个回答,走出大门,刺目的阳光在你苍白的皮肤上泛起尖锐的芒。这芒让你隐隐不安,一直到你站在伊莱恩父母家门前,这不安也没有停止。
“伊莱恩很久没来了。我们最近没联系。”她的母亲,双手在围裙上机械地来回擦拭。
“她失踪了。”你努力平静地说。
“是吗?”她的母亲只说了这两个字。你一动不动,你看着她的脸,你找不到震惊以外的表情。突然你又无法克制,一股热流涌上,有浓酸在腐蚀你的眼睛:“她一周前刚给你写过信,难道你忘记了吗?”你深呼吸,“你真的忘记了?”
那碎片上的“……格诺街13……”,是这里的地址。抽屉中的邮票是一星期前刚出的。
你看见伊莱恩的母亲,她的脸结起一层没有感情的硬壳。你听到空气里传来迟钝的声音:“我想起来了,好像……”你的手接过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感到它的重量,闻到它的气味,听到耳边的声音无所谓地说如果你要就可以带走。你感到颤抖,却不知道是因为悲伤、恐惧还是愤怒。阳光照到你的脸上、手上,你看到这些裸露的皮肤一片片板结剥落。
慢慢地,你终于感到自己正走在回伊莱恩房间的路上。你的手里,沉甸甸如同不能承受之重。远处有一群孩子尖声嬉戏,而你机械的脚步突然间被一只足球挡住。你突然间笑了,拾起足球,用力地扔给了向你跑过来的孩子之一。
“谢谢你,姐姐。”他快乐地喊。
你理所当然地向他微笑着。
你就这样保持着微笑,回到了伊莱恩的房间。你觉得欣慰,因为终于抓住她了,抓住了伊莱恩,因为你手里正拿着她的日记和相册。然后你就可以找到她。你满怀着悲伤和喜悦,开始阅读她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