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林恍然大悟,也跟着叹口气。
只有南杨,在短暂的失望之后迅速高兴起来,抓着桑奶奶的围裙一叠声地要求:“我要看妹妹,我要看妹妹……”
他很快就如愿以偿了——隔着婴儿室的玻璃窗,他骑在爸爸脖子上看到了那个皱巴巴的小女孩,那大脑门、那小胳膊、那红皮肤、那小眼睛……哈哈哈,真丑!
所以,从出生开始,桑离的存在就带给南杨无与伦比的快乐——她的丑衬托出他的帅,她的矮衬托出他的高,她的弱小衬托出他的威猛……
直到很多年后,她的放弃衬托出他的坚守——可是这一次,他一点都不快乐。
就这样,在“计划生育”政策刚开始实行后不久,桑离来到这个世界上。因为这个计划,她显然已经注定得不到爷爷奶奶无微不至的疼爱。
并且,更不幸的事情随后发生:桑离出生后五小时,也就是桑离的小姑姑跑回家报信后不久,桑离的妈妈死于产后大出血。
桑离——意思就是姓桑的、甫一出生就带来别离的女孩子。
这是爸爸给取的名字,因为爷爷已经不屑于给这个“小扫把精”取任何名字,哪怕是“狗剩”这样的名字都没有必要。
唯一对“小扫把精”的到来表示由衷欢迎的显然就是在幼儿园读中班的南杨小朋友——他居然能够做到只要一有时间就驻扎在桑离身边,看那个襁褓中的小婴儿睡觉,而且还能看得有滋有味,百看不厌。
渐渐地,桑奶奶也就把监护桑离的任务交给了他,嘱咐他:“妹妹醒了就来叫我。”
南杨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爬上炕沿(那时候北方城市里也是用炕不用床),用乌溜溜的眼珠瞪着桑离看。偶尔伸出手碰碰桑离的脸颊,内心很惊叹为什么女孩子的脸可以这么柔软!他很奇怪这个小东西的“小”——为了验证桑离是个完整意义上的“人”,他专程打开桑离的襁褓,确认了她确实是有十个脚趾头的。然后他就越发想不明白:明明什么也不缺,怎么就会比自己小这么多?
大概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对桑离心怀怜悯——你看看这手,也太小了,如果去幼儿园,一个桃子都抓不住!
从小,南杨就是个有爱心的孩子。
桑离当然不记得这些片断了,南杨也很模糊。所有关于这些事情的叙述,甚至那个被扔掉的小铝锅,其实都出自南杨妈妈的回忆。她是个小学语文老师,讲故事的本领很高超,声情并茂。桑离之所以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她记忆中的爷爷就是不怎么待见她,而她少女时代全部的伙伴,也只有一个南杨。
南杨毫无疑问很重视这个妹妹。
在桑离刚刚能走路的时候,爷爷生病了,肺癌。家里兵荒马乱,一直没有再婚的父亲头大如斗,每天奔走在家和医院之间,为老人家的久治不愈发愁、为医药费的滚雪球发愁。奶奶更不用说,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已经透支到了高血压、冠心病一起出来为虎作伥的地步。在这样的背景下,桑离是个被忽视的小生命——后来,这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干脆被送到南杨家,每天晚上和南杨同一个被窝睡觉,而他居然还会给她唱儿歌!
南杨妈妈也觉得很惊讶——在桑离出生前,南杨恨不得能上房揭瓦,可现在为了哄桑离睡觉,南杨居然肯老老实实八点上床。南杨妈妈当然无法理解南杨的心情:他一方面是在培育自己的贴身小跟班,而另一方面则是在心疼一个手小脚小的“洋娃娃”。但是不管怎么说,桑离第一声喊出来的不是“爸爸”,而是“呀呀”——仔细听,或许像是“杨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