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偌大的办公室里,又剩下了我和他,彼此炽热的眼神在身上游离,我曾经以为自己很憔悴,可是眼前,他凹陷的眼睛轮廓如如此明显泛黑,似乎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你来啦!”他礼貌的指了指沙发,自己便率先坐了下来,慵懒的坐姿,手臂伸长靠在椅背上。
我紧随其后,刻意忽略他此刻的疲惫神情,将包里关于公司的清算账目文件轻放案头,双手压紧推到他的面前,“我知道我爸欠了贵公司一大笔债务,这是我委托会计师事务所做的清算,如果加上我爸留下的一些不动产,应该可以还清。”
他点着烟,眼角垂下瞄了一眼那本貌似很厚重的文件,修长的手指夹住烟的尾部,显得随性,当白色的烟雾环绕在周围,一个刺鼻的味道呛得我忍不住咳嗽。
他将只吸了一口的烟瞬间压灭在烟灰缸里,于是刚才的刺鼻味道立刻减少了几分。那一点点不易被觉察的动作,还是又一次碰触到了我的心房,而且是最柔软的部分。
从他迷茫的眼神里我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脆弱,那丝自己一直坚持不让人察觉的东西,好像很轻易的就能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曾经认为他眼中的自己才是最真实的,抛下伪装和不快乐,在他身上寻找着自己渴望的快乐和美好的东西,那种感觉好像儿时看到彩虹,欢欣鼓舞,拍掌跳跃,却唯独忘记了它只是一种假象,容易在最为晴朗的天空中消失。
那天在父亲的葬礼见到他,似乎又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我知道孟雨想他来的原因,如果他不出现,那么我们之间的屏障永远只会竖立得越加浑厚而已。
可他来了又怎样,除了母亲的唏嘘,我的一丝温暖和感动,结果只是如若菱所说,我又一次害了他而已。
我和他的相爱,始终撇不开张迈,好友一句我很好,他便认定了我是个好女孩,我和他决断,也逃脱不了张迈,看着好友进入重重枷锁,一个能在我父母的责难中依旧保持傲气的男子,终究过不了情义那关。
不止他,我也过不了,在美国的时候,我问过玛丽,怎样的恋人会反目,这个美国女人大咧咧的笑着,吃着我从中国小店里买来的瓜子,嗑一个,笑一次,最后才告诉我,最爱到最恨,由始至终。
那么我和陈瑀涵呢,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走到陌路。记得毕业那年,我们曾经举杯共饮,告诉张迈,他就是我们的伴郎。那时张迈欣然允诺,孟雨和若菱争着要当伴娘。那个如今已经因为重建拆掉的酒楼,或许还记得我们说过4年后再聚,携家带口的信约。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子里突然胡乱地想起这些画面,一幕一幕,还没散去,另一幕就已经拉起。我顾自感伤,而眼前的人却也始终没有说话,我看着他抽出烟,咯噔一声,打火机在他手上窜出火苗,却又始终没点上。
“我在日本,是张迈打电话告诉我你爸出事了,雁子,人真的很渺小,原来一回头,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将烟重新插回盒子里,我怀疑他几度的欲言又止带着些许对我的怜悯。
我怆然的微笑,“为什么要赶回来,你明知道你回来那个关系你们公司命脉的业务可能就会前功尽弃。”
“因为你在这里。”眼前的人突然目光骤聚,眉宇轩昂之势,浑身散发的依旧是那股无法掩盖的霸气,对于我的问题他的眼神是如此犀利,即便周围已经兵荒马乱,他依旧一派独善其身的自信,“钱没了还可以赚,业务没了还可以谈,可我知道如果我没有回来,我们就没有任何谈的前提了,那我们就真的只有平行线的可能了。”
我紧锁眉头,独自摇头,“你认为现在还有前提吗?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每次公司出现问题,都是你出手,是不是其实你早知道,故意的,好让我回来看到这一切,然后求你。”
“这是你修炼四年的答案吗?答案就是我在趁机搞垮你爸公司,为的是他女儿回来能目睹一切,所谓致命一击?”陈瑀涵的眉毛高高翘起,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将我笼在他的臂弯里,“你果然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女人。”
我将手臂甩开,昂首挺胸与他直面,没错,我是有点蒙了,这种高智商的题目我不会解答,所以我只能猜想。
“如果不是,你告诉我原因,你会帮我爸,你会不顾自己公司的安危,拼了命去救我爸那岌岌可危的公司,而且是出卖你兄弟得来的财富?”是,打死我也不相信,他陈瑀涵不是个傻子,不会做傻子做的事。
不知道如何解释,这是陈瑀涵给我最后的答案,也是个足够让我们彼此凝望不发一语的原因。
“雁枫。”若菱的高跟鞋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冲动的出现在我眼前。
“雁枫,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如果你真的可以,还一部分钱给公司。”若菱挡在陈瑀涵面前拉着我的手臂。
“若菱。”陈瑀涵摆手制止着若菱,“你先出去,这些事和你无关。”
若菱咬着牙,用一种悲愤的眼神扭头看着陈瑀涵,“我不想看着大家辛苦了几年的公司就因为你一时的怜悯和孤傲自大而面临危机。”此时的若菱似乎表现出了她很久以来不见的倔强,躲过陈瑀涵凌厉的目光,“我更不想这个公司因为雁枫的原因,最后使你和张迈一样,破产收场。”
“不会。”我答得斩钉截铁,“我和我妈已经决定公司宣布破产,那些钱我会替我爸还,只要你们愿意,马上。”
“好,”这一次是陈瑀涵的回答,“那么就请将我们的债也一并结清了吧,走出这个门,我们连最后的一点关系也剪断。”
“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还!”他抖动他微薄的嘴唇,却不等我回答,只是站起身独自走到窗台,犹如我们第一次在公司见到他一样,只留给我一个拉长后落寞而孤傲的背影。
所以他看不到我的点头,也无法察觉我看他时那种复杂的情绪,“家里的房子是以我妈的名义买的,她同意进行抵押,过两天我们就搬走,你可以让法院来进行估价处理,谢谢你陈总,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不敢做过多的停留,直到我离开,身后都没有任何的声音响起,或者他也回头了,只是没有叫住我,就像当年,我回头了,却也没有叫住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