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老师,我是00届的梅朵。师母的事很伤心,同学们临走时叫我一定来看看您和小可,因为我们今年毕业了,大家都走了,我考取了研究生,所以还在学校里。” 锦坤觉得梅朵说得太快,有点跟不上,他只听了个大概。
“放假了,你为什么没有回家?”他问她。
“我下半年开始读研了,想在学校里看看书。”梅朵说。
“啊,是这样。我要到车站去,再见啊,看书吧。”锦坤原来就瘦削,这会更加仙风道骨似的,飘然而去。梅朵站了一会,转身走了。锦坤的家,她不是第一次来,这两周里,她每天都抽空来走一趟,开始她以为锦坤去桃湾接女儿了,可是今天却偏偏遇上了。看他身子还好,精神却恍惚得很。
这曾是师院最完美的三口之家,可它像一个来不及做完的美梦,早早碎了。年轻的梅朵感到恍惚而苍凉。她在空旷的校园里毫无目的地游荡着,相似的情绪让她想起夏澜宁,他们分手大半年了,虽说分手后还是朋友,但两个人都努力避着对方。在毕业前夕,他发来一条短信,说他在她妈妈的学校里找到教席,听起来也是临时的,有更远大的抱负,仅此而已。毕业时分,大家忙着找工作,梅朵无所事事,显得寂寞,今天见了锦坤,加剧了这种感觉,这可不像她的个性,她想到街上去挤挤,沾点人气,快乐一些。
锦坤没有坐上上午的车赶去桃湾,他忘记带钱了,幸好没有忘记带钥匙,这一来一去的奔波,再赶到车站已经快两点了,正是日头最毒辣的时候,他的白色衬衣整个湿透了。上了车后,空调一吹,沾在了身上,身体一阵阵发凉。车窗外是明晃晃的日头,一闪而过的田野,正是禾苗青青,满目苍翠之时,锦坤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从城里到桃湾,只是两小时车程,每年暑期,他们都要去桃湾住一阵,艺术家格外喜爱山明水秀,也因为只有桃湾这么美丽的地方才有明秀这样的女儿,可现在,他把明秀丢了。锦坤觉得他对桃湾犯了罪,他没有照顾好明秀,还有小可,还有明秀的父母。
小可和外婆在村口的石桥上等着他。锦坤这才想起,自己该带一些东西给小可,可他,连自己的换洗衣服都没带。
“爸爸,你来接我回家?” 小可低声说。她漆黑的发辫上,一朵野生的,叫不出名字的小白花,有些蔫了。
“嗯 ,我们住一阵再走。”锦坤把目光移到远处,他以为他的眼泪流干了,可是看到女儿,有更新鲜的泪,热辣辣地涌上来,堵住了他的嗓子眼。
“走吧,锦坤,我们回家。”岳母的右手在锦坤的背上轻拍了几下。岳母也一下子老了,花白的头发紧紧抿在耳后,人比先前黑了,也瘦了。锦坤知道,在岳父母心中,明秀,是比儿子更加重要的,是他们的骄傲,也是他们所有的希望所在。
“妈妈……”锦坤总是想道歉。
“锦坤,什么也不要说了,妈妈知道你的心。明秀走了,我们都伤心,我们还有小可,我们好好活着,把小可带大,就是对明秀的好。”岳母不识字,她说出的话却一句是一句,锦坤点点头。桃湾的人都听说了明秀的离去,他们善意地朝这一路走来的祖孙三人微笑着,仿佛不知道如何表达对他们的悲悯,显得羞涩。锦坤只顾一路低头,走着,小可也是,这一路比往日漫长。
岳父母的家,一幢灰秃秃的两层小楼,炽烈的阳光下,显得破败。当年,岳母把二楼最东面那一间做了锦坤和明秀的新房,后来,因为住的时候多半是暑假,他们还特意装了空调,现在是小可的房间。妈妈走后,小可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以前因着锦坤的娇宠,她仿佛比同龄的小姑娘幼稚得多,可是现在,你看她把房间收拾得多么整洁利落。换洗的衣服整齐地叠在小椅子上,她的,还有锦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