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疏

小囡：我们原来同病相怜

桑琴阿姨说“不会有事，有我”的时候，我有一下恍惚。那场车祸发生，妈妈伏在我身上说的是同一句话，在这之后，我听不见了。

但是阿姨对着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认得她说这句话的口形。接着价值三万元的助听器插入了我的耳朵，她重复了一次，我确认没有听错。这句话是我再次听到声音的第一句话，仿佛世界在这句话上系了一个结实的结，又继续在我身边展开。

我刚刚从接新生的校车上下来，书晓就接过了我的行李卷。他向我做了一个跟进的手势。我跟着他走，到了女生宿舍。他径直就找到了写着我名字的房间，然后帮我铺床、挂蚊帐、晾毛巾。最后，他从书包里拿出两张纸来给我，一张是校园的布局，一张是学校的作息时刻表。

我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他很结实，但是模样很清秀，我甚至觉得他有些面熟。“有事找我？”他微笑着道。当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到了楼道口就要下楼了。

“你还没有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我追着他的后背喊道。他转过身来将胸前的校卡翻过来，对我笑了笑。他叫秦书晓。和我一样，是毕业班的。

他的话好少，是因为他了解到我是听障吗？

正发愣，有一个女生和他擦身而过，到了我跟前来。

“他不会和你多话的，他有语障。他父亲出了车祸后他就很少说话了。他是学校的尖子生，学校的网站是他设计的，所以注意他的人好多。要是他参加演讲竞选，他就一定能进学生会。”她说。

书晓：这是很庄重的承诺

在抢救的时候，爸爸一直都在念叨着因为他的货车突然偏转而造成另一个家庭的不幸。

“他们会一直怨恨我！”爸爸说，“我毁了我们家，也毁了另一个家！”

弥留的一刻，他牢牢地盯着我，那坚毅的目光让我领悟到他的话：“我走了，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子。那么承担起所有的责任，照顾他们。”

我对爸爸点头，这是很庄重的承诺，那一刻阳光正洒在我的背上——我答应了爸爸，爸爸才可以安心地离开。

妈妈一直将头埋在爸爸的身上，不停地流泪。我想要跟妈妈说什么，但是我突然发现我什么也不能说，我已经不可以流利地述说完整的一句话了。

此后妈妈突然请了长假，推掉了所有的演出，这在从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她在医院里照顾了在车祸中受伤的小囡一个月，直到小囡可以回到家里。车祸不仅夺去了小囡的妈妈，而且还使小囡成了听障，更糟糕的是小囡的膝盖也不能自由地弯曲了。

“但是她总算活着。”妈妈这样说着的时候，眼睛红得厉害，高傲的脖颈也低垂着。

妈妈帮助小囡转学到了我所在的学校。第一眼看见那个耳朵里插着助听器的女孩，我就知道她是小囡。

我将守护她，我想我可以做得到。

我信守着对爸爸的承诺，一如既往地致信给爸爸的邮箱。从前爸爸担心出车时跟我没什么交流，就特意学习了上网发电子邮件，我和爸爸就是这样联系的。

桑琴：这是丈夫最后的遗嘱

当事情发生时没有人可以让它逆转。我看着血肉模糊的他，心里的无限悲痛与懊悔在这里毫无用处。如果我不是全然放弃家庭而只顾四处奔波排练演出，如果那天清晨我不和他发生争吵，那么他就不会发生车祸——他是一个技术娴熟的老司机。

“帮助他们！”这是我看着丈夫的口形辨认出来的最后遗嘱。可是对于家庭事务完全白痴的我能够做得了什么呢？丈夫曾经是多么宠我。

当小囡终于康复回到家后，我来到了他们家。那天委托事故调查的律师刚要走，那律师不解地打量了我一眼说：“这样做没有用，他们有权向你们索要赔偿。”

我说：“这我知道。”

我所做的事情和赔偿无关，它只和丈夫最后的遗愿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