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起,只见窗上亮得刺目,她先还以为起迟了,但听外面并无多少声响,她心思转得极快,立时猜到了,忙忙地穿了衣裳,开门一看,果然四顾一色,白茫茫地积了半尺多厚的雪。此时仍零星地飘着雪片,待盥漱已毕,天也现出了晴光。
端王却是一早便出府去了。如月并几个丫鬟往园子里清扫小径的积雪,全是年岁相仿的年轻人,这一冬未曾下雪都觉得憋闷,此时便不免放肆,也不知谁起的头,偷偷捏了个雪团正砸在另一个肩头,你来我往,霎时便丢成了一团。
管事婆子在旁笑道:“姑娘们,好容易拾掇干净,看又洒得到处都是。”说了好几遍,方收敛起来。
重又打扫干净了,几个人聚在石亭子里歇息。亭子旁几株红梅开得正艳,平日还不十分觉得,此时映着雪色,恰如红琉璃一般,明丽动人,便商量着剪几枝回去插。
如月倚了亭柱站着,相了一会儿,笑道:“东边那两枝最好,可是若剪了去,那树就不好看了。我看西边的也使得,还是剪那两枝吧。”
她这样说着,不妨身后有人附和了一句:“这话倒透着几分眼光。”
如月听见是个男子的声音,不免一惊,回头看时,果然是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那人看清她的面貌,一时也目瞪口呆,显出惊愕万状的神情,却只是一忽而,便又露出种奇怪的笑容,转脸去看另一人。如月一眼瞥见旁边那人,竟是端王!
自进延德堂,她还是头一次跟端王正打照面,不过离了几步远,看出去那双漆黑的眸子,便似初见时那样,仿佛不由分说便要攥取她的视线。
这时身旁的丫鬟婆子一起施礼:“王爷!”又道,“江五爷安好!”如月颤了颤,忙也跟着垂首行礼。
却听端王的声音道:“免了吧。”语调十分平淡。然而如月清楚觉得,那两道目光依旧须臾不离地望着自己。
头便不由垂得更低,只望着自己那件月白细褶裙子,裙边枣红双股捻线绣的菊花纹,在风里微微地颤动。似有亭檐上的雪片吹下来,落在眼皮上,冰凉的一点,仿佛一直渗入肌肤里头去。那停驻头顶的目光似也一直地往里逼,便如要看透了她一般。这情形似曾相识,却又分明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如月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心在那里扑腾扑腾地跳,渐渐地,倒像真的跳了出去似的,胸口空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推她一把:“王爷都走远了,你还呆着做什么?”
如月蓦然惊醒,这才抬头,方见面前早已空空荡荡。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头顶,那目光似乎仍在,丝丝缕缕地纠缠发间。
一个人竟能有如此专注的目光,方才那一刻的错觉,仿佛他要将一生一世都耗在这凝视当中。
如月忍不住朝小径那端望去,曲折间,却只是白的雪,青葱的松竹。
江铉坐了小半个时辰便告辞,端王送他至仪门方回来,依旧到书房坐。陈明见他脸色微醺,知他有酒了,忙沏了酽茶来。端王却不接,仍往案头上拿了酒壶,自己斟了,又随手从架上抽了册书来翻着。他向来好茶不好酒,陈明心里纳闷,觑着他的脸色倒还平常,又不知方才他与江铉两人在书房里说了些什么,只得加意小心地陪着。
端王喝了三四杯,又伸手拿酒壶,酒壶却已空了。这才放下书,起身踱到窗前,往外望了一会儿,回头说:“走,逛逛去。”
陈明忙取了鹤羽大氅过来与他披上。出了书房的门,端王冲那帮小太监摆摆手,只命陈明一人跟着。
陈明先以为他不过往园子里走走,却见他出门便一折向东,进了跨院,唬得几个蹲在廊下说闲话的小太监忙过来垂手侍立。端王连看也不曾看他们一眼,便又从角门进了窄道。陈明心中奇怪,不知他怎么想起走这条小路。又见端王在前面走得不紧不慢,脚步却是没有任何犹豫,忽然心头一动,明白过来。
果然,窄道快到头,端王停下来,指着旁边一扇上了锁的小门吩咐:“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