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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桃李依依春暗度(2)

水长东 作者:杜若


侍琴打开来,就着灯看了几眼,见是个年轻女子,只左脸上一道疤,由眼角直划到嘴边,看来颇为可怖,便摇摇头说:“不认得。”

如月说:“你再仔细认一认,她和你从小相熟的,只脸上多了那道疤,你想着若没有那疤她是个什么样子,就该认得了。”

侍琴依言又拿起画来,看了一会儿,蓦地心头掠过一个人影,猛一激灵,差点惊呼出来,忙用手死死地堵住嘴,方压了下去。又再看那画时,不知是惊是悲是喜是叹,眼泪滚滚地落了下来,自己用袖子掩住了脸,轻声说:“双燕……双燕她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如月也将声音压到了极低,方说:“她原已没为官奴,后来逃了出来,她也不曾孤身行过路,遇上歹人给砍了一刀,幸好是命大,不曾给砍死,到底这道伤是没有法子了。”

侍琴听到最后一句,眼泪又似断线珠子般淌落,泣道:“我和她从小最是要好,如今她这样子,我反倒活得好好的……”

如月忙掩了她的嘴,劝道:“好侍琴,你不用说这些,双燕她都明白的,我也明白的。”

侍琴泪眼婆娑,望着如月,只是说不出话来。半晌,方又想起一件极要紧的事,便说:“自从那日姑娘告诉了我那些,这话我就一直搁在心底。我原也听我家姑娘提起过,大夫人有一桩伤心事,当年大爷去得早,留下的原是双生的一对女儿,因说双生儿命硬,都抱了出去养的,养到八岁上,老相爷吩咐接回来,却只接回我家姑娘一个,那一个两岁上就遭了大水,没了。府里知道根底的人原就不多,因怕大夫人伤心,更加地没人敢提,我也只听我家姑娘影影绰绰地说过一点儿,后来见了姑娘,我也疑心过,莫非是二姑娘命大,当初那一劫躲过去了?可终究不敢信。那天姑娘说了那些话,我才敢想,莫非姑娘真的就是……”

如月听她说到一半,眼泪已止不住地涌出来,由枕边扯过帕子来掩着,待她说完,方用力拭了拭眼睛,答道:“你说得不错——正是我。”

侍琴猛地张嘴,要唤却唤不出声,要哭也不敢放声,无声而泣,气噎得浑身如筛糠一般。忽然挣着身子,就在床上跪了要磕头,早被如月一把抱住。她也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两人只管互相死死地搂着,那泪便如开了闸,流也流不完似的。

还是如月先缓过来,紧着在侍琴耳边道:“千万忍一忍,不能叫人听见!”侍琴听了,方死命忍着,到底止住了。

两人依旧靠着床栏坐了,暗夜沉沉,相依相偎,便无言,也有一种别样的情意。

良久,侍琴说:“那年腊月,大夫人离家几日,说是回娘家去了,可我曾听说,是找到姑娘了。只后来大夫人依旧一个人回去的,也就没有再提起。”

如月默然半晌,慢慢地点了点头:“是,我见着娘了。”

侍琴叹道:“天可怜见,总算让大夫人跟姑娘见上了。大夫人回府还不到一个月,府里就……”

如月没有作声,手不由自主地攥住胸口那个玉蝉,攥得那样紧,就像恨不得嵌入肉里去似的,血在肌肤下汩汩地流,掌心火烫火烫。

那时母亲也是这般紧紧地抱她,仿佛一松手就再也看不见她了似的,双燕好说歹说地劝,直到说出一句:“看把姑娘搂得都憋坏了。”方才放开。

母亲哭了又笑,笑了又哭,那样满脸的泪,她却是心底一片凉,眼里一片干,只想着,那时既已抱了出去,如今又何必再来寻?既要来寻,又何不早来?从前睡里梦里地盼,如今好容易心也木了,以为把这事抛开了,却又不得安静。

也不知怎么有那么多的怨意。母亲命人张罗了那样一桌菜,不但没有吃过,连见也没有见过的,香气扑鼻。她却想着,十六年都过去了,一桌好吃的又怎样呢?便忍着不动,一筷子也不肯动,任凭母亲一样一样地指……

到末了,母亲放下筷子。连双燕也来劝时,母亲反倒说:“不要紧,不想吃就不吃。”但那满眼的辛酸,到底叫她的心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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