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娘亲”,自是没有叫出口。只临去时,母亲给她项间套了一只玉蝉,她没有再推。母亲说:“下回再来看你。”说每一个字都目不转睛地看她,仿佛再不肯移去。若非十月怀胎的亲娘,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那是她的亲娘,可是她再也没有了“下回”看见亲娘的机会。
“我真傻……”如月喃喃地,“我若知道再没有‘下回’了,那时为什么不吃一口?就吃一口也是好的……”
她眼中盈盈含泪,侍琴问:“姑娘,可是想起大夫人了?”她点点头。
侍琴双手抱着膝,慢慢地说:“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她们……都死得好惨呐!可怜几位小少爷连人事都还不懂,也跟了去了。”她发颤的声音仿佛在沉沉的夜幕上,割出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老相爷、二爷他们都更惨、更冤,累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个全尸也没有……”
“我知道,我都知道。”如月接过话,她眼里的泪已经干了,眸子里闪着两点晶亮的光,她的声音虽极轻,却似钉子字字都锥入血肉中一般:“这笔账,总是要着落在他头上的。当日他怎样对咱们魏家,日后也要他受怎样的报应,他便是要死,也要他死得身败名裂!”
这日因端王去了京郊大营公务,要两三日方回来,延德堂的人都松泛下来,或者自己房中歇着,或者呼朋唤友地一处玩。陈明与几个素来要好的寻了一间舒适隐秘的屋子,喝酒耍钱。玩到晚晌,忽听一个小丫鬟咚咚地跑来,隔着窗叫:“小陈在不在?出事了呢。”
陈明唬了一跳,忙向外问:“谁出事了?”
小丫鬟却道:“蕊芬不让说,只让我来叫你。”
既是蕊芬来叫,不让说也等于说了。陈明推门出来,外头天色已经暗了,枝叶间蝉声仍旧此起彼伏,叫得他心烦。到了西厢,蕊芬却在正房里,小丫鬟进去叫了她出来。陈明觑着她的神色,倒还平静,暗暗松了口气,这才问是什么事。
蕊芬招招手,把他叫进旁边的屋里,合起门来方说:“姑娘的胳膊给烫伤了。”
陈明先问:“厉害不厉害?”
蕊芬在自己的小臂上比划着说:“烫开了这么长一串燎泡,厉害也不算十分厉害,只两三天里怕是好不了的。”
陈明皱眉:“怎么弄的?谁在跟前伺候?这样不小心!”
蕊芬冷哼了一声,道:“咱们这里谁不是加着十二分的小心?实话告你吧,这伤是吴昭训那院子里的人给弄出来的!原是这么回事——”
早起蕊芬往内院找人,侍琴也去了玉秀处,可巧这时吴昭训跟前的金铃来,说上年太后赐了一件洒线绣的百子夹衣,前几天拾掇的时候,小丫鬟毛手毛脚地摔了跟头,衣裳让小石头子儿给硌了个窟窿。原说悄悄叫个织补匠进来,一问,却说是应天府织造上的手艺,外头没人能拾掇得了,若再让针工局的补去,又怕传给太后知道。后来绣房的周婆子说,针线上的手艺,原是如月的最好,说不定倒有法子。就这么着,金铃说了一车的好话,到底把如月给央了去。
“那破处倒只铜钱眼儿大,可巧那地方叠着好几种花样儿,又是穿绣的八宝纹,又是缠针绣的草叶儿,又是铺针网绣的童子衣衫,那衣衫又是绒丝缠的包梗线绣边。你知道我们这位姑娘在这些事情上对谁都是尽心尽力的,这一忙乎就到了晚晌。”
陈明道:“你们也没跟个人过去看看?”
蕊芬白了他一眼,说:“就你想得到?自然是去了。侍琴一听说就过去了,我回来也去了,一直陪着到这会儿的。我们原说让姑娘拿回来做,金铃十分挽留,说那边什么样的线都是现成的,又说还瞒着昭训,怕拿过来惊动的人越发多了。你知道金铃那人素来还好,姑娘又说一日就得,我们也就罢了。晚晌天暗了,姑娘叫把灯移近点儿,刚好旁边有个小丫鬟,没等我们过去就伸手移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弄的,那灯就倒了,热油浇了姑娘一手,幸好是没伤到脸。”